詹姆士和爱米丽才上楼去睡觉。索米斯先把消息告诉瓦姆生,就预备随瓦姆生上楼。后来一想,又站下来说:“你是怎么想法,瓦姆生?”
管家原在拿一把帽刷子刷着索米斯的丝绒帽子,这时停下来,脸向前微倾,低声说:
“哦,少爷,当然,他们一点希望没有。可是听人说,他们枪打得很准。我有个儿子就在英尼斯吉林骑兵旅①服役。”
“你,瓦姆生,我还不知道你结了婚呢?”
“是啊,少爷。我没有讲过。我想他是会开出去的。”
索米斯自以为对瓦姆生一直很熟悉,现在才发现自己知道他的身世很少,不觉有点震动,可是及至发现这次战争说不定会影响到他的个人生活方面时,这点些微震动却被战争给他的小小震动盖下去了。他是在克里米亚战争那一年生的,等到他能够记事时,印度叛变②已经结束了;从那时候起,英帝国的许多小战争全都是职业性质的,③跟福尔赛家人以及他们在这个国家所代表的一切都不发生关系。这一次战争当然也不会例外。可是他的心思很快的就想到自己的一家人。海曼家的两个孩子听说在什么骑兵义勇队里——这件事一直都使他觉得高兴,在骑兵义勇队里相当神气;他们总是,或者经常是,穿一套蓝军服,上面镶些银边,骑着马。还有亚其保尔德,他记得也参加过一个时期的民兵团,可是他父亲尼古拉生了很大的气,说他游手好闲,穿着军服到处招摇,弄得亚其只好不干了。最近他在哪儿听到,小尼古拉的长子,小小尼古拉参加了义勇兵。“不,”索米斯心里想,一面慢慢上楼,“这算不了什么!”
他站在自己父母的卧室和更衣室外面上楼的地方,盘算着要不要闯进去说两句安慰的话。他打开楼梯口的窗子,倾听着。他只听见从毕卡第里大街那边传来一片隆隆声,心里想,“这些汽车再增加的话,房产可要受影响了。”他正准备上楼到那间经常替他留的房间去,就在这时候传来了一声报贩粗嗄而匆促的叫唤,虽则人离开还有一段路。来了!而且要经过这所房子!他敲敲自己母亲的房门,走了进去。
他父亲正坐在床上,在一头被爱米丽经常剪得很漂亮的白发下面,两只耳朵正竖着听;白被单、白枕头,衬得他脸色红红的,而且极端整洁;高领的薄睡衣下面耸出两块肩胛骨,就象山峰一样。詹姆士的头并不动,只有枯皱的眼皮下面一双灰眼睛,带着猜忌的目光,正从窗口移向爱米丽这边来。爱米丽裹着一件长服,在室内来回走着,一面按着一只香水瓶的橡皮球。室内微微闻得出她洒的花露水味道。
“不要紧!”索米斯说,“不是火警。波尔人宣战——罢了。”爱米丽停下来。
“哦!”她只说了一个字,眼睛看看詹姆士。
索米斯也看看自己父亲,詹姆士有点出乎他们的意外,就好象有什么他们不熟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作怪似的。
“哼!”他忽然说,“我可看不到战争结束了。”
“胡说,詹姆士!不到圣诞节就会完的。”
“你懂什么?”他厉声回答她。“事情很糟糕——而且在这样深夜里!”他沉默下来,他的妻子和儿子,就象受到催眠一样,等待他说:“我说不了——我也不知道;我早知道会是这样!”可是这些话他并没有说。一双灰色眼珠移动着,默默地,在室内找不到什么。接着被单下面动起来,两只膝盖突然耸得很高。
“他们应当派罗伯兹①去。这全是格兰斯顿那个家伙和他的马裘巴事件②搞出来的。”两个听的人从他的声音里听出跟平日有点两样,含有一种真正的焦灼。那意思好象是说:“我将永远看不见这个老国家太平了。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知道她打胜的时候,我就得死了。”母子两个虽则同样感到不能鼓励詹姆士这样闹下去,可是都有点感触。索米斯走到床前,摩摩他从被底下伸出来的一只满是青筋的、又长又皱的手。
“记着我的话!”詹姆士说,“公债要跌到票面。我敢说,法尔说不定会去报名参军。”
“哦,不要,詹姆士,”爱米丽叫道,“你讲话好象有什么大祸临头似的。”
她安慰的声音好象使詹姆士总算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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