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43)

2025-10-09 评论

    街上正叫唤着战事的头一次消息,可是他并不理会。他有什么办法帮她忙呢?他的父亲如果活着多好!他父亲会有很多办法可想呢!可是为什么他不能做他父亲所做到的那一切呢?他的年纪难道不够大吗?——快五十岁了,而且结过两次婚。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已经成年。“真怪,”他心里想。“如果她姿色平平,我未见得会这样关心。美色,当你感觉到它时,真是个魔鬼!”他怀着烦乱的心情走进俱乐部的阅览室。就在这间阅览室里,有一年夏天的下午他曾经跟波辛尼谈过话;便是现在他还记得自己为了琼的缘故给了波辛尼一大段隐秘的演讲,还大胆提出自己关于福尔赛家人的诊断;而且他当时警告波辛尼提防的究竟是哪一种女人,他自己就弄不清楚。现在呢!他自己几乎也需要这样一个警告了:“可恨又可笑!”他心里想,“真正的可恨又可笑!”

    那句“那么我们大家都有数了”说说很便当,但是说时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不是那样便当。索米斯说这句话时也不过是发泄一下自己痛苦着的妒忌本性而已。他从马车里出来时满怀愤恨——恨自己没有看见伊琳,又恨乔里恩看到伊琳;现在又恨没法说出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他不坐马车是因为再坐在他堂兄身边太吃不消了;他一面快步向东走去,一面在想:“乔里恩这个家伙我一点也不相信。一个为人不齿过的人,永远是为人不齿的!”这家伙当然会同情——同情——放荡的(他避免用罪恶这个字,因为对于一个福尔赛说来,这字眼未免太戏剧化了)。
    这样决定不了自己要的什么在他还是一件新事情。他就象小孩子一样,人家答应给他一件玩具,又拿走他一件玩具,在两者之间总放不平;他对自己感到诧异。不过在上星期天,他的愿望还很简单,只要自由和安耐特。“我上她那儿去吃晚饭,”他想。看见安耐特说不定会重新使他心思坚定,烦躁平息,头脑清楚起来。
    饭馆里人相当的满——有不少外国人和外表好象是文学家和艺术家的人。从杯盘声中间传来片断的谈话,他清楚听见有人同情波尔人,并且谴责英国政府。“她们的这些主顾真不足道,”他想。他木然吃完晚饭,喝掉另外叫的咖啡,始终不让拉摩特母女知道他来了,一直等到吃完,才小心不让人家看见,向拉摩特太太的密室走去。不出他所料,母女两个正在吃夜餐——这顿夜餐看上去要比他吃的晚饭好得多,他倒有点懊悔起来——她们招呼他时表现的诧异简直就象真正的诧异,使他忽然疑心起来,心里想:“我敢说她们老早就知道我来了。”他偷偷看了安耐特一眼,但是看得很仔细。这样美,而且看上去这样坦率;她会不会是在引他上钩呢?他转向拉摩特太太说:
    “我在这里吃的晚饭。”
    真的吗?她早知道多好!可以给你推荐几样菜;可惜可惜!索米斯的疑心更加证实了。“我做事得当心点儿!”他突然想。
    “先生,再来一小杯最特等的咖啡;和一杯格兰马尼尔吧?”拉摩特太太站起来,吩咐这些精美饮料去了。
    索米斯现在单独和安耐特在一起了,他说,“怎么样,安耐特?”
    唇边浮起一点防御性的微笑。
    女孩子脸红了。在上星期天这就会使他心神不能自持,现在给他的感觉却象看见自己养的一条狗望着自己摇头摆尾。他有一种古怪的权力感,就象自己说一声“来吻我”,她就会过来吻他似的。然而——古怪的是——屋内好象另外还有一张脸,一个身材;而他感到心痒难熬的,究竟是为了那一个,还是为了这一个呢?他的头向饭馆那边掉一下,说道:“你们有些主顾很特别,你喜欢这种生活吗?”
    安耐特看了他一下,眼睛垂下去,玩弄着手里的叉子。
    “不,”她说,“我不喜欢。”
    “我已经到手了,”索米斯想,“只要我要她。可是我要她吗?”
    她有风度,长得美——很美;很娇嫩,趣味还不算俗。他的眼睛在小房间里溜了一转,可是脑子里已经溜到另外一个地方——灯光半明半暗,银色的墙壁,椴木钢琴,一个女子靠钢琴站着,就象要避开他似的——这女子的雪肩是他晓得的,而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是他渴望晓得的,头发好象一堆深琥珀。正如一个艺术家总在追求那不可实现的,而且愈追求愈感到饥渴的东西一样,索米斯在这当儿心里也涌起一阵由于旧情从来没有得到满足而引起的饥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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