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48)

2025-10-09 评论

    乔里恩向来善看风色,不久就发觉两个男孩子中间暗藏的敌意,同时有点弄不懂好丽是怎么回事;自己不知不觉变得讽刺起来,这对于青年人的健谈是一记致命伤。晚饭后,有人给他送来一封信,使他忽然沉默下来,一直到乔里和法尔起身告辞时,他都不大说话。他陪着他们出来,一面抽着雪茄,跟儿子一直走到基督教会学院的大门口。转身回来的路上,他把那封信取出来,就着街灯又读了一遍。
    亲爱的乔里恩:
    索米斯今天晚上又来了——今天是我三十七岁的生日。你说得对,我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明天我就上皮德蒙旅馆去住,可是在出国之前一定要见见你。我觉得冷清,而且心绪很坏。
    伊琳。
    他把信折好放在口袋里,向前走会,对自己这样激动很是诧异。这家伙说了些什么话,有过什么举动呢?
    他转弯到了高街,向杜尔街走去;一大堆钟楼、穹顶、长长的学院建筑和垣墙就象摆成一个迷阵,在强烈的月光下或者照得雪亮,或者罩在漆黑的影子里;他就在这些中间走着。在这个英国文雅气息的中心,很难想象到一个孤独的女子会受到人家的纠缠或者追逼,可是她这封信除掉这个又说明了什么呢?索米斯一定逼着要和她复合,而且这样做还会得到舆论和法律的支持!“一千八百九十九年了!”他想,一面望着一家村舍墙头上晶莹的碎玻璃;“可是碰到财产时,我们还是个未开化的民族!明天早上我就上伦敦。我要说她出国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这个念头使他并不高兴。为什么索米斯要把她赶到国外去呢?而且,索米斯也可能跟了去,在国外,她丈夫的那些殷勤就更加没法子对付了。“我得小心点儿,”他想;“那个家伙做事可以毫不顾面子。那天晚上在马车里的派头我就不喜欢。”他的心思转到琼的身上。琼能帮点忙吗?过去有一个时期,伊琳是她顶好的朋友,现在她是个“可怜虫”了,准会投上琼的脾气!他决定打电报给女儿,叫她到巴丁登车站来接他。当他一步步走回彩虹旅馆时,很弄不懂自己要这样大惊小怪。是不是每一个女人碰到这种情形他都会烦神呢?不会!决不会如此!这个坦白的结论使他觉得很是丧气;他看见好丽已经睡了,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可是睡不着,在窗口坐上大半天,蜷缩在大衣里面,看着屋顶上的月光。
    隔壁房间里,好丽也醒着,想着法尔上眼皮和下眼皮上的睫毛,尤其是下面的;同时在想自己怎样能够使乔里比较喜欢他一点。栀子花在小卧室里的香气很浓,而且闻上去很好受。
    这时法尔正从布莱斯奴斯学院二楼自己房间的窗子里探出身来,眼睛盯着月光照着的四合院,可是一点看不见,他看见的是好丽穿着白长服的苗条身材,坐在炉火旁边,就是他走进房间时那个样子。
    可是乔里,在他那间窄得象个鬼影的卧室里,一只手压在颊下睡着,梦见自己和法尔坐在一条船上,在参加一次失利的比赛,他父亲站在拉纤小径上喊:“二号!手不要放在那里,天哪!”

    在那许多用橱窗使伦敦西城增辉的珠光宝气商店当中,盖夫斯-考第高尔首饰铺是索米斯认为最最“有吸引力”的一家——这个名词新近才时髦起来的。他从没有象他叔父斯悦辛那样喜欢宝石过;自从伊琳在一八八九年离开家,把他送她的全部亮晶晶的东西丢下之后,他对这种形式的投资就厌恶起来。可是碰到一颗好钻石时,他仍旧认得是一颗好钻石,所以在伊琳生日的前一个星期里,他上鸡鸭街或者从鸡鸭街回来的途中,总要找一个机会在几家大珠宝店的门口停留一下;在这些大店里,你即使不能一分钱买一分货,至少货色是相当靠得住的。
    从那一次和乔里恩同车之后,他一直就在肚子里盘算,而且愈来愈认识到自己一生中这一个时期的极端重要性;他非得采取行动不可,而且不能错一点。他有一种冷静而理智的想法,要留种就趁现在,要成家立业也趁现在,否则永远休想;可是与此同时,他对这个过去曾经热烈追求过的妻子,自从上次见面后,还暗怀着一种欲望,而且深深觉得这样白白放过自己的妻子简直是违反人情之常,也违反福尔赛家人从不张扬的尊贵传统。
    他曾经向皇家法律顾问德里麦讨教过关于维妮佛梨德讼事的意见——他觉得华特布克要好得多,可是他们已经叫他当了法官(任命得这样迟,简直使人象经常一样怀疑这是一个政治手腕)——德里麦忠告他们立刻进行,好取得恢复婚姻关系的判决;对于这一点索米斯从来就没有怀疑过。等到他们获得恢复婚姻关系的判决之后,那就得看判决是否遵守。如果不遵守的话,这就构成法律上的遗弃,他们就可以收集品行不端证据,提出离婚请求。这一切索米斯全清楚。他们还说德里麦是首屈一指呢。他妹妹的问题这样简单还要经过这些手续,使他更加对自己问题的解决感到绝望。事实上,从各方面看来,伊琳回来是最简单的办法。如果她现在还觉得一肚皮委屈的话,难道他就没有委屈么?他也要平平气,原谅原谅她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并且忘掉自己的痛苦啊!他至少从来没有对不起她过,而这个世界又是妥协的世界啊!他给她的享受可以比她现在的享受好得多。他还会给她留下一笔很大的赡养费,而且不使她受到任何不方便。这些日子他时常端详自己的相貌。他从来就不是达尔第那样的一个风流人物,也从来没有幻想自己是一个情场圣手,可是他对自己的仪表却有相当的信心——这并不是没有理由,因为他身材长得匀称,保养得很好,眉清目秀,健康,血色少些,可是看不出一点纵酒或者其他不节制的征象。那只福尔赛的下巴和心思集中的神情在他看来应当是优点。要他自己来说,他身上并没有一点可以叫人厌恶的地方。人本来是天天靠思想和愿望生活的,所以虽则离开实现还有那么一大段路,那些想法慢慢也就变得很自然了。只要能够用实际行动来充分证明自己决心不咎既往,而且尽自己的一切去博取她的欢心,为什么她不能回到自己身边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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