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6)

2025-10-09 评论

    “一个真正爱好运动的人决不爱钱,”他总说,一面向乔治借了二十五镑,满知道五百镑休想启口。蒙达古?达尔第有种地方非常可爱。照乔治?福尔赛说来,是个头号角色。
    让点赛那天早晨天气晴朗,正是九月的最后一天。达尔第头一天夜里就赶到纽马开,穿了一身整洁的格子呢衣服,走上一个土堆子,看他的半只牝驹最后一次溜腿。如果它跑赢了,他就可以稳拿三千镑——总算勉强;这许多星期来,他们伺候着它参加这次比赛,他也满怀希望地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还不是为了这个?可是他没有能够加码。现在它已经升到八对一了,要不要趁此割掉呢?云雀儿高高在他头上唱着,高原上青草发出清香,那匹漂亮的牝驹在他面前驰过,昂着头,浑身亮得象一匹缎子;这时候,他一心就在盘算着这件事情。反正输了也不要他付钱,现在割掉会使他的赚头减掉一半——一千五百镑哪里买得到一个跳舞女人死心塌地跟你。更加强烈的是达尔第家人的血液里都渴想豪赌一下。所以他转身向乔治说:“它是匹好马。跑起来准没有回手。我要干到底。”乔治早已把马票全部割掉,另外还押上一点,所以不管胜负如何,他总是胜算在握。听到达尔第这几句话,他的魁梧身材低下来把达尔第看看,咧开大嘴笑了,一面说:“呵呵,好汉子!”原来乔治付学费时期早已过去了;他很遭过些风险,全亏老罗杰的钱使他安然渡过,而那些钱又是听了老罗杰不少言语才得来的;现在他的福尔赛性格已经开始代替马主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了。
    人们的一生中往往碰到许多幻灭的时刻,连敏感的作者都有些怕提。毋庸说,这件好事情垮了。袖钮儿连个末奖都没有跑上。达尔第连衬衫都输掉了。
    在这些事情和索米斯向格林街走来的一段时间里面,怎么会不出事情!
    象蒙达古?达尔第这样性格的人,几个月来抱着宗教一样的虔诚克制着自己,最后仍旧得不到酬报时,他并不诅咒上帝而去死掉,他一面诅咒上帝一面照旧活着,并且闹得一家人很不开心。
    维妮佛梨德虽则时髦得过分一点,却是个坚强女子。她受了他整整二十一年的折磨,可是从来不相信他会做出现在做的这种事情来。她和许多做妻子的人一样,认为自己已经尝足他的滋味,可是她并没有看出四十五岁的他——在这种年纪,他和许多男人一样,都有那种“此时不做,更待何时”的心理。十月二日那一天,维妮佛梨德查点了一下自己的首饰盒,不由得吓了一大跳;她的一件最出色的珠项圈不见了。这串珠项圈是一八八五年维妮佛梨德生下小班尼狄特时蒙达古买给她的;而且是一八八七年春天詹姆士为了怕把事情声张出去,逼着付的钱。当时维妮佛梨德立刻找达尔第想办法。达尔第嗤了两声,说项圈总会找到的。维妮佛梨德后来发急了,厉声说:“好吧,蒙第,那么我就亲自上苏格兰场①去!”达尔第这才答应去追。可惜的是,这种迅疾的措施要能收效,少不了要有稳谋深算,然而偏偏受到贪杯的影响,把事情耽搁下来。那天晚上,达尔第回到家里时,什么心事都抛在九霄云外,呱呱讲个不停。在平常日子,维妮佛梨德只要把自己房门锁上,让他睡过一夜就行了,可是今天因为放心不下项圈的下落,弄得只好守着他。达尔第从口袋里①伦敦警察局所在地。
    取出一支小手枪,举到餐桌上,直接告诉她说,她的死活他全不管,可不要她再噜苏;他自己是活得腻味透了,维妮佛梨德抵着餐桌的另一面,回答说:
    “不要神头鬼脸的,蒙第。你去过苏格兰场没有?”
    达尔第拿手枪抵着自己胸口,连扳了几下。手枪没有上子弹。他骂了一声,丢下手枪,说:“看在孩子的面上吧,”就倒在一张椅子上。维妮佛梨德先拾起手枪,然后给他一点苏打水搀白兰地喝。这杯酒非常神效。他这一生受尽了折磨;维妮佛梨德从不“老解”他。项圈是他给她的,除了他,还有哪个有资格拿?把了那个西班牙小雌儿了。维妮佛梨德要是反对的话,他就割——她的——脖子。这算做什么?(这句出名的“割脖子”说不定就是这样第一次用出来的,便是些最古典的语言也往往这样来源不明。)
    维妮佛梨德,早在一个严格学校里学会了自我约束,这时抬起头来,向他说:“西班牙小雌儿!你是指我们那次在庞地梦尼姆芭蕾舞团看见的那个跳舞女孩子吗?那么,你是个贼,同时是个混蛋!”这句话对于一颗创痛已深的心太吃不消了;达尔第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抓着妻子的胳臂,想到自己儿时的得意杰作,就把胳臂扭了起来。维妮佛梨德含着眼泪,忍着痛,可是一声不哼。她等待达尔第有这么一下松劲时,把胳臂挣脱;接着和他隔着餐桌,咬牙切齿地说:“蒙第,你是个‘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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