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89)

2025-10-09 评论

    “你告诉了琼没有?”
    “告诉了;她说她总有办法把我塞在她的房间里;她住的是单人房间;可是我们两个人得有一个睡地板。你答应的话,她马上就进城去请求批准。”
    “答应?”乔里恩想。“这个时候要我答应未免太迟了一点!”可是他仍旧止住自己没有说。
    “你年纪太小了,亲爱的;他们不会让你看护他。”
    “琼认识的几个人,就是她帮助着上开普敦去的。他们如果不让我看护他,我可以跟她们待在一起,在那边受训练。放我走吧,爹!”
    乔里恩微笑了,原因是自己哭都哭得出来。
    “我从来不阻挡任何人做任何事情,”他说。
    好丽张开胳臂搂着他的颈子。
    “爹!你是世界上顶好的人。”
    “这等于说我是顶坏的人,”乔里恩想。他对自己的容忍主义如果说有什么怀疑的话,那就是在这种时候。
    “我跟法尔的家里人不好,”他说,“而且我也不知道法尔怎样,不过乔里是不喜欢他的。”
    好丽眼睛茫然看着。
    “可是我爱他,”她说。
    “这就行了,”乔里恩淡淡地说了一句,后来瞥见好丽的神情,就吻了她,同时心里想:“年轻人的信念真是再可怜不过了!”要末自己认真不许她走,否则的话,他显然只能尽点人事,因此他就跟琼一同进城。是不是由于琼非达到目的决不罢休,还是由于他们见到的那位长官是乔里恩旧日的一个老同学,他也说不出来;总之,好丽跟琼住一个房间算是批准了。第二天傍晚,乔里恩带着两个女儿上了塞必东车站,给她们身边带了钱,带了病人的营养食品,并且带了支款的介绍信——福尔赛家人不带这种介绍信是决不出门的——两个人就这样扬长而去。
    他在夕阳灿烂的天空下面坐马车回到罗宾山;晚饭吃得很迟;为了表示同情,那些佣人伺候晚饭时特别当心,乔里恩为了表示领会这种同情,也吃得特别仔细。一直到晚饭吃完,到了铺着青石板的走廊上点起雪茄时,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走廊上那些石板的形状和颜色都是小波辛尼匠心独运地挑选来的。四围的夜色渐深,景色真美啊,树头一点风丝也没有,而且香气是那么浓郁,使人闻到简直有点惆怅。草地上满是露水,所以他只在石板上来回走着;不久他就感觉到自己好象只是三个人里面的一个,每走到尽头时三个人并不一同兜过来,而是各人转一个身,所以他父亲总是最靠近房子的一边,他儿子总是最靠近走廊的一边。两个人都用一只胳臂轻轻挽着他的胳臂;他深怕惊动他们,连手都不敢抬起来,雪茄就这样烧光,烟灰落到自己身上,终于变得太烫了,从他嘴边落了下来。两个人这时都离开了他,他的两只胳臂忽然感到寒冷。
    刚才是三个乔里恩合在一个乔里恩身上在走啊!
    他站着不动,在辨别耳朵里听到的那些声音——大路上一部过路的马车,远远开着的火车,盖基农场上的那只狗,低语的丛树,小马夫在吹他的便宜口笛。上面无数的繁星——明亮而沉寂,那样的辽远!月亮还没有出来!那点光线勉强使他能辨别出那些黑■■的石板和沿走廊边上的鸢尾花上面的黑旗和刺刀——这是他心爱的花,那些蜷曲皱折的花瓣,颜色就和夜晚的颜色一模一样。他转身进了屋子。房子又大、又黑,这么大的地方除掉他住着之外,连个鬼都没有。真是寂寞得要死!这样孤单单在这儿住下去可不成。然而只要眼前是这样美,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感到寂寞呢?回答是——就象回答一个白痴提出的问题一样——他就是感到寂寞。景色越美,人越是感到寂寞,因为美的本质是和谐,而和谐的本质是——结合。如果把灵魂剔掉,美就不能给人以安慰。夜色尽管这样美得令人发疯,那些星光就象一簇簇葡萄开的花,而且传来青草香和蜂蜜的味道,他也不觉得开心,原因是她已经和他隔开了,现在被尊贵的自爱完全隔开了;他觉得,她在他的眼中就是美的生命、美的化身和精华啊!
    他想睡,但是没有睡得好;他拚命想把事情看开,可是做不到;对于一向随心所欲,而且舒舒服服承受祖宗余荫的福尔赛家人来说,要做到看得开是很难的。可是天快亮时,他总算睡去,而且接着就做了一个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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