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91)

2025-10-09 评论

    单以感情的程度来说——尽管他活到这么大——这样一个场合他还没有经验过。
    那句“伊琳,我真爱你!”几乎脱口而出。随即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起来,清清楚楚看见乔里躺在那里,一张雪白的脸向着白墙。“我的孩子在南非洲病得很厉害,”他静静地说。
    伊琳拿胳臂和他挽上。
    “我们再散步吧;我懂得。”
    用不着愁眉苦脸地来一套解释!她懂得!两人一直走到凤尾草中间,草长已经及膝,他们就在那些兔穴和橡树中间谈论着乔里。两小时后,他在里希蒙公园门口和她分手,转身回家。
    “那么,她已经知道我对她的心意了,”他想。“当然!这种事哪里能瞒得过这样的女子呢!”

    乔里被那些梦缠死了,现在梦也不来了,因为人已经憔悴到连梦都做不动了;丢下他不死不活地躺着,隐隐约约回忆着辽远的事情;只有一双眼睛勉强能够转动,从靠近自己小床的窗子口瞅着沙漠里流动着的一湾细水,瞅着那片大高原后面一片蔓生的白树丛。尽管还没有看见过一个波尔人象兔子一样从上面滚下来,或者听见枪弹呼呼从上面飞过去,他现在也懂得什么是大高原了。他连火药味还没有闻到就被瘟疫偷偷找上。也许是渴了一天,见到水就随便喝下去的缘故,也许是吃了一只坏水果——谁知道?他无法知道,他连恼恨这个瘟病的胜利也没有气力恨了——他病得仅仅知道有很多人都跟他一起躺在这里,仅仅知道自己被那些怪梦缠得很苦;仅仅知道瞅着那条小河,还有就是能隐隐约约回忆那些辽远的事情?
    太阳快要下去了。过一会就会凉快些。他很想知道是什么时候——很想摸摸自己那只旧表,象牛油一样滑的面子,听听它打簧报时。那样就会觉得很亲切,就象家里一样。那只旧表还是他睡到这儿来的那一天开的,他病得连这个也记不起了。他脑子里的脉搏跳得非常微弱,连那些进进出出的人脸,护士的、医生的、勤务兵的,都分辨不出来,都是一式的一张脸;而且人家对他讲的那些话也都是一式的话,几乎都没有什么内容。那些他经常做的事情,虽则辽远而且隐约,还比较清楚些——在哈罗点名时从那些台阶下面走过去——‘到!到!’——用《威士敏寺公报》包上皮靴,绿油油的纸,雪亮的靴子——爷爷从一个黑暗的地方跑出来——泥土的气味——草菇房!罗宾山!把可怜的伯沙撒埋在树叶子下面!爹!家!?
    他又恢复知觉了,发现那条河里面没有水——有人在讲话。要什么?不要。有什么可要的?病得什么都不要了——只等他的表报时辰?好丽!她扔不好的。啊呀!把球朝上扔!不要靠地?.‘转头,二号和头号!’他是二号呢!?.他的知觉又回来了,看出外面淡紫的暮色,和一钧血红的新月升了起来,他的眼睛盯着月亮看,觉得很有趣;在头脑空洞无物的漫长分秒中,那钩新月逐渐升了起来?
    “他要走了,医生!”再不能包皮靴了吗?永远不能了吗?‘注意你的姿势,二号!’不要哭!安静地走吧——往河那边——睡吧!?黑吗?有个人能——使——他的表——敲一下就?

    整整有两个钟点,索米斯都集中精神办理新煤矿公司的事情;这家公司从老乔里恩辞退董事长的那天起,几乎就没有起色过,到了最近简直愈来愈维持不下去了,所以现在只好宣告歇业。在这两小时中,包尔第得先生亲笔写的一封盖了火漆的信,始终放在索米斯口袋里没有拆开。中午他上城里自己的俱乐部去吃午饭时,这才把信掏了出来。在七十年代的早几年中,索米斯时常跟自己的父亲上这儿来吃饭;詹姆士当时总是喜欢他来,可以亲眼看看自己未来生命是怎样一个样子;就因为这个缘故,这个俱乐部对索米斯说来,颇有点象家庙一样。
    这时他远远坐在饭厅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放了一盆烧羊肉和马铃薯泥,开始读起信来:
    索米斯先生:
    我们遵照您的建议,当即在这一头注意起来,结果非常令人满意。我们由侦察47获知17就住在里希蒙的格林旅馆。据悉两人在过去一星期中每天必在里希蒙公园会面。绝对有关的行为至今尚未见到。但与年初我们从巴黎所获得的情报联系起来,敢说我们现在已经可以使法庭满意了。当然,在未接到您的指示之前,我们当继续进行侦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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