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收到的通知已经使你失去质问的权利了。我想你一定很高兴可以脱身呢。”
“噢!”索米斯说,“你是这样想法吗?我是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从现在起赌咒互不来往的话,我就跟她离婚,教你们两个人丢尽了脸。”
他对自己这样口若悬河颇有一点意想不到,因为他心里正觉得讷讷不能出口,而且两只手正在没处抓。那两个人都没有答话;可是脸色却带有鄙视。
“怎么样,”他说,“伊琳——你怎么说?”
伊琳的嘴唇在动,可是乔里恩用手按着她的胳臂。
“你放开她!”索米斯愤怒地说。“伊琳,你肯发誓吗?”
“不来。”
“哦!那么你呢?”
“更不来。”
“那么,你们都有罪,是不是?”
“对的,有罪。”是伊琳的声音,说得那样安详,那样高不可攀的神气,过去时常就是这样使他发火;他一时忘其所以,就说:
“你是个魔鬼。”
“出去,离开这里!不然我就打你。”那个家伙竟敢喊打人!连死在目前都不知道呢。
“委托人,”他说,“盗窃委托的财产!一个窃贼,偷他堂兄弟的老婆。”
“随便你骂什么。你是自己找的,我们也是自己找的。出去!”
如果索米斯带了武器的话,这时候很可能用上。
“我要叫你付很大的代价!”他说。
“我非常之愿意出。”
这样恶毒地歪曲他说话的原意使索米斯想起这个家伙的父亲来,就是那个给他起“有产业的人”的绰号的人;他站在那里,脸色非常狰狞。真是荒唐!
三个人站在这里,一股隐秘的力量使他们没法动武。打既然打不了,又没有适当的话好说;可是,他又没法转身就走,想不出来。他眼睛紧盯着伊琳的脸看——这是他最后一次看着这张害人的脸——肯定是最后的一次了!
“你,”他突然说,“我希望你待他跟你待我一样——就是如此。”
他看见她眼睛■了一下,就带着象胜利不象胜利,象轻松不象轻松的感觉,夺门而出,穿过厅堂,上了汽车。身子倚在靠垫上,闭上眼睛。在他一生中,他从来没有这样粗暴得象要杀人过,从来没有这样完全忘掉已经成为自己第二天性的矜持过。他有一种孑然无存的感觉,就好象自己所有的道德修养都丧失了似的——生命变得没有意义,心灵在罢工。目光不断地射到他脸上来,可是他却觉得寒冷。刚才经过的一幕已经过去了,在他前面的还没有成形,他什么都把握不到;他觉得怕起来,就象挂在悬崖的边上,就象再紧一下自己就会神经失常似的。“我身体吃不消,”他想;“一定吃不消——我吃不消。”汽车疾疾开着,树木、房屋、人都机械地挨次扫了过去,可是一点没有意义。“我觉得很不对头!”他想;“我要去洗个土耳其浴,①我——我几乎做出事情来。这可不行。”汽车呼呼地重又经过普尼桥,上了富尔汉路,沿着海德公园开来。
“上汉曼姆去。”
奇怪的是在这样热的夏天,人会热得这样舒服!穿过那间热屋子时,刚碰见乔治从里面出来,身体又红又亮。
“你好!”乔治说;“你又不胖,你锻炼的什么?”
小丑!索米斯带着侧面的微笑掠过他,他向后靠起,一面不自在地擦着皮肤看看出汗没有,一面寻思:“让他们笑去!我什么都不去理会!发脾气我可受不了!对我不相宜!”
索米斯走后,小书房里一片寂然。
“多谢你那句好谎话,”乔里恩忽然说。“出去吧——屋内空气和刚才不同了!”
两个人沿着长长一堵朝南的高墙默默然来回走着,墙上栽的是一排修剪得很整齐的桃树。在这条草径和长满毛茛花和牛眼菊的倾斜草地之间,老乔里恩曾经种了些疏疏落落的龙柏;十二年来,这些龙柏已经长得很茂盛了,那些深绿的螺旋形状望去简直象意大利。着雨的灌木丛里小鸟轻飞,燕子掠空而过,迅疾的小身体闪出灰青的光彩;蝴蝶在相互追逐。经过适才痛苦的一幕,大自然的静穆特别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墙上的日光似水,沿墙脚跟是一条窄窄的花床,满种的木犀草和三色堇,蜜蜂传来一阵低微的嗡嗡声,杂着各种各样的其他声音——失去小犊的母牛嗥声,草地尽头那棵榆树上布谷鸟的叫唤。在这一切的后面,哪个会想到十英里之内就是伦敦的起点呢?——那个福尔赛的伦敦,有它的财富,有它的贫穷;有它的污秽,有它的嘈杂;有乱石堆成的美丽岛屿,也有可厌的砖头和灰泥塑成的灰色大海!这个伦敦曾经目击过伊琳的早年悲剧,目击过乔里恩自己的穷困日子;一个蛛网似的伦敦;一个占有欲的华丽的贫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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