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们也来采?——清道夫说。——那么是真的好吃罗?我摘了一些,但是又没有把握……更那边一点的大道上还长有更大朶的蘑菇……好,现在我知道了,我得去通知我的亲戚,他们正在讨论要不要摘……——便大踏步走开了。
马可瓦多(3)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还有更大朶的蘑菇,而他竟然不知道。眼睁睁地看著一次意外的收获就这样变成别人的。他有好一会儿几乎气儍了,然後——有时候会发生——因为个人情感的崩溃使得他突然慷慨起来。在那个时候,有很多人正在等电车,由於天气仍不稳定而且潮湿,大家手臂上都吊挂著雨伞。——喂!你们这些人,今天晚上想吃油炸蘑菇吗?——马可瓦多(3)对站牌附近拥挤人群喊道。——在马路上长出了蘑菇!你们跟我来!每个人都有份!——之後他就紧跟著阿玛第吉,而他身後则紧跟著另一群人。
大家都找到了蘑菇,没有篮子的,就把蘑菇放在打开的雨伞裏。某个人说:——如果我们一起办个午宴一定很棒!——但最後,所有人都带著各自的蘑菇回到自己家裏。
不过他们很快又重新见面了,就在同一天晚上,同一家医院的病房裏,由於食物中毒来洗胃:中毒都不严重,因为每个人吃的蘑菇数量并不多。
马可瓦多(3)和阿玛弟吉正躺在相邻的病床上,怒目相视。
每天早晨上班途中,马可瓦多(3)都会穿过一个绿荫广场,是一方夹在十字路口中央的畸零公园。他抬眼望进七叶树,那儿茂密的枝叶让金黄色的阳光只得以投影于清澈的树叶中,然后倾听看不见及走调的麻雀的嘈杂。对他而言,那是夜莺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懊,真希望能有一次在婉转鸟叫声中醒来而不是被闹钟、刚出生的保罗的尖叫和我太太朵米替拉的斥骂所吵醒!」或是:「噢,如果我能在这儿入睡,在这新绿丛中而不是在我那低矮闷热的房间里;在宁静中而不是在全家的鼾声梦呓及路边的电车声里;在深夜大自然的幽暗中而不是在百叶窗放下后路灯射入的条纹光线里;懊,我多希望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绿叶及蓝天!」每天带着这些念头,马可瓦多(3)开始他一天八个小时——还有加班——不合格的工作。
广场的一个角落,在七叶树的圆斗下,有一张半隐于僻静中的长凳。马可瓦多(3)早已选定为他的。在那些夏日夜晚,当在挤着五个人的房间内无法入睡时,他像梦想着皇宫眠床的流浪汉一样梦想着那张长凳。一个沉寂的晚上,在太太打呼而小孩们于睡梦中踢滚时,马可瓦多(3)从床上起身,穿衣服,挽着枕头,出门朝广场走去。
那儿是凉爽和宁静。他已经预先感受到与木板凳接触。他相信柔软舒适,才不会像家里那张疙疙瘩瘩的床垫;他要先看上一分钟的星星,然后在填平一天所有伤口的睡意中闭上眼睛。
凉爽和宁静是有的,但椅子被占了。那儿坐着一对热恋的情侣,彼此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马可瓦多(3)小心谨慎地避开了。「已经晚了,」他想,「他们总不会露天过夜吧,情话绵绵总会结束的!」
但是那两个根本不是在轻声耳语,他们在吵架。情侣吵架永远没办法说准什么时候结束。
男的说:——可是妳不承认妳早就知道刚才那样说只会让我不高兴,而不像妳假装以为的会让我高兴?
马可瓦多(3)了解这场争执将会持续很久。
——不,我不承认,——女的说。而马可瓦多(3)早就预料到了。
——妳为什么不承认?
——我永远也不会承认。
「唉呀,」马可瓦多(3)想。紧夹着腋下的枕头,决定去转一圈。他去看月亮,如此饱满,高悬于树梢和屋顶之上。回身走向长凳,为了担心打扰到那两个人而稍微绕远了一点,但事实上他心里希望的是让他们觉得无聊以诱使他们离开。但是他们太激动于讨论以致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么妳承认啰?
——不,不,我绝不承认。
——那姑且假设妳会承认?
——姑且假设我会承认,我才不承认你要我承认的事!
马可瓦多(3)又回头去看月亮,然后去看稍微远一点的红绿灯。红绿灯闪着黄色、黄色、黄色,持续不停地亮了又亮。马可瓦多(3)比较起月亮和红绿灯。神秘而苍凉的月亮也是黄的,但其实是绿的甚或是蓝的,而红绿灯则是庸俗的黄。月亮如此沉静,偶尔被薄薄的残云遮掩,但她一派庄严毫不理会,不慌不忙地放射她的光;而红绿灯则在那儿汲汲营营地一闪一灭、一闪一灭的假活泼,疲累而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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