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洛马尔(13)

2025-10-09 评论

    天空中有许多发亮的条带与斑点,银河就是其中之一。八月里银河显得更加粗壮,仿佛河水就要越过河堤泛滥成灾了。银洞里的亮斑与阴影混杂在一起,影响透视效果,不能在那深邃的黑暗背景之上清楚看到一颗颗星星;闪闪星光和黑白参半的云霭在这里都处于一个平面上。
    星空的几何形状难道如此吗?帕洛马尔(13)先生觉得地球上一切都那么复杂、那么混乱,多次把希望寄托于星空。难道这就是他向往的地方?面对着这真正的星空,一切都是这么捉摸不定。即使是他认为最明显不过的东西,例如我们这个星球的体积对漫无边际的宇宙来说,小得微乎其微,即使这个结论也不能被直接感知出来。宇宙这种东西位于我们头顶之上,我们能看见它,却不能得出有关它的体积或距离的概念来。
    既然宇宙中的发光体充满了不确切性,那么只好相信黑暗,相信它那不存在任何东西的部分。不存在任何东西的地方能有什么可靠的东西呢?再说,不存在任何东西这种说法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可信。帕洛马尔(13)先生看到星空中一块空地,一块空荡荡黑糊糊的地带,再注目细看:喏,那里面也出现了一粒粒、一点点亮斑;但是,他无法确知那里确有这些亮斑了呢,还是他觉得那里有这些亮斑。也许这些亮斑是我们闭上眼睛时看到的那种火花(黑暗的天空宛如我们感到头晕目眩、眼花缭乱闭上眼睛时一样);也许那是他的眼镜的反光;也可能是一颗尚未被人们发现的星星从宇宙深处渐渐浮现出来。
    “用这种方法观察星辰只能得到不可靠的且互相矛盾的知识,”帕洛马尔(13)先生想道,“与古人传授下来的知识大相径庭。”
    原因何在呢?是因为他观察星辰时断时续,且满怀激情,因为他不能持之以恒地平心静气地进行观察吗?如果他不得不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进行观察并跟踪星辰在天穹上的弧形行程与轨道,也许他也能获得一种时间概念,这种时间连续不断且没有变化,但被地球上发生的短暂的、零碎的事件所分割。那么,只注意天体的公转是否就能使他搞清它们的轨迹呢?是否不需要注意天体的自转呢?(帕洛马尔(13)先生只能在理论上承认这种自转,无法想像它可能对自己的激情与思想产生何种可以感知的效应。)
    关于星球的神话,他知道的很少,关于星球的科学知识,都是报刊上传播的东西;他不相信自己已知的东西,对自己不知的东西又放心不下。他感到压抑,感到不安,烦躁地翻看着蓝色星图,犹如翻阅火车时刻表寻找换车时间与地点。
    看,一道亮光划破星空,那是一颗流星?八月的夜晚星星最易坠落。但是,那也可能是一架夜航的飞机。帕洛马尔(13)先生的目光时刻警惕着,时刻准备着,没有任何先人为主的成见。
    他坐在躺椅上,待在这黑魃魃的海滩上已经半个小时了,时而望望南天,时而望望北天,时而打开手电筒并把摊在膝盖上的星图移近鼻尖,时而又拧着脖子望着北极星并从那里重新开始对星空的考察。
    一些黑影静悄悄地在沙滩上移动。一对恋人从沙丘上站立起来,然后是一位夜钓的渔夫,一位海关工作人员,一位船夫。帕洛马尔(13)先生听见沙沙的脚步声,抬头向四周一望:离他几步之外,已聚集起一群人,他们望着他那抽搐般的动作,仿佛望着一个疯子。

    1、观察大地
    “嚄哧!嚄哧!”帕洛马尔(13)先生奔向阳台轰赶鸽子。它们在阳台上或食南北菊的叶,或啄肉质植物的茎,或攀援于风铃草之上,或掰下黑莓之果。厨房门外木箱里种着欧芹,它们要么吃掉欧芹的叶,要么刨开泥土暴露出欧芹的根,仿佛它们飞来的目的就是破坏。过去的鸽子给广场上的人们带来欢乐,它们这些后代却很堕落、肮脏,染上一身恶习。它们既不是家养的,也不是野生的,而是公共建筑的一部分,无法消除的一部分。罗马的天空已被这众多的长满羽毛的游民所控制。它们威胁着其他鸟类的生存,并以它们那单调的、铅灰色的羽毛充斥着这曾经是自由多彩的空间。
    罗马这个古老的城市过去曾顽强抵御了野蛮民族的入侵,现在却被地下的老鼠和空中的鸽子从上下两个方面侵蚀着,毫不反抗,仿佛它认为这并非来自外部敌人的进攻,而是来自心灵深处的最不自觉的、与生俱来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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