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猩猩也有一个汽车轮胎,但它把这个轮胎当作一个用具,因此它与轮胎之间不存在问题,并与之建立起一种实用关系:它把轮胎当作软椅,坐在上面晒太阳并为小猩猩捉虱子。“白雪”与轮胎的关系呢,是一种所有关系,表现出某种情感并具有某种象征性。这种关系可为它开拓一条小径,使它像人类那样寻找摆脱生活中苦恼的出路,例如把自己也视为物,把世界变成符号的集合并在各种符号中认识自己。在漫长而黑暗的生物进化之夜中,人类文明的第一束曙光就是这样出现的。白猩猩要模仿人类这样做,手上只有一个汽车轮胎。这个人类生产的制成品,对白猩猩来说是毫不相干的,它不具备任何象征性,也没有任何意义,是个抽象物。即使白猩猩对它加以认真思考,也不可能从中悟出许多东西。但是,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环状的空心物体更能盛装各式各样的意义呢?也许白猩猩在思想上如把自己等同于这个轮胎,便可能走到沉默不语的尽头,发现语言的源泉,并在它的各种想法与那些决定它的生活方式却未曾用语言表达然而是显而易见的各种事件之间建立起广泛的联系……
帕洛马尔(22)先生走出动物园后,头脑里还不能忘掉白猩猩的形象。他试图与路上遇到的人谈论白猩猩,却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述。这天夜里,不论是他长时间不能入睡的时候,还是他短时昏沉的时候,白猩猩的形象总在他的眼前。他心里想:“白猩猩有个摸得着看得见的轮胎,我呢,我有这个白猩猩的形象。它以轮胎为支点,进行一场没有语词的胡言乱语。我们大家手中都旋转着一个旧的空心轮胎,并想借此找到语词本身并未表达的最终含义。”
3、有鳞目
帕洛马尔(22)先生很想弄明白,为什么鬣蜥特别吸引他。在巴黎时他经常去植物园内的爬行动物馆参观,没有一次让他感到失望。他非常清楚,鬣蜥的外表非常奇特,可谓独一无二。但他觉得除此之外它们身上还有点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却说不清那是什么东西。
鬣蜥的皮肤呈绿色,上面布满细小的鳞片。它身上这种带鳞片的皮肤何其多矣,颈项上、脚趾上多得都打了褶,起了包,或出现了皱纹。皮肤犹如衣服,本应紧紧贴在身上,可它这件衣服却到处向下耷拉着。它的脊背上长着一条齿状脊冠,一直延伸到尾巴上。它的尾巴呈墨绿色,越往长里去,颜色越浅,最后变成深浅相间的一圈圈圆环:墨绿色的环与浅绿色的环。它的脸上长着绿色的鳞片,眼睛能张能阖。这双“进化的”眼睛有视力、注意力和眼神,仿佛在诉说,在它那龙一般的外表下面隐藏着另外一个生命,一个我们比较常见而且熟悉的不那么奇怪的动物……
另外,它的下颌下面也长有刺状的肉冠;颈项上长有两个白色的圆板,仿佛声响接受器,上面还有许多元器件、装饰物和抗震垫。它身上真可谓集动物王国乃至其他王国的各种形状之大成。一个动物身上长着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处呢?难道是为了掩盖隐藏在它体内窥视我们的什么人吗?
它前掌上的五趾如果不是长在它那肌肉发达、造型优美的前腿上,人们还以为那是爪而不是趾呢。它的后掌则不然,又长又软,五趾如同植物的幼芽。但是,从整体来说,从它那温驯与迟缓的性格来说,它给人的印象却是力量。
帕洛马尔(22)先生首先观看了小鬣蜥,它们十来个挤成一堆,你压着我,我压着你,并不停地活动腿脚,变换相互位置或伸直自己的身躯。现在他站在大鬣蜥的玻璃笼子前,这个大鬣蜥的绿色皮肤亮光闪闪,腮边有个红铜色的斑点,脸边长着冠状的胡须,眼睛睁着,眼珠呈黑色。之后他又看了热带草原巨蜥,它伏身于与它皮肤同色的细沙之中;还有树栖蜥,它的皮肤黑中透黄,宛如大鳄鱼;还有非洲巨蜥,它身上犹如野兽长毛、树木长叶那样,长了厚厚一层灰色尖鳞片。非洲巨蜥首尾相接蜷缩成一团,仿佛它要集中注意力于自身,不理睬外部世界。还有一只乌龟,它的背甲绿中泛灰,腹部呈白色,潜伏在透明水槽内。看上去它的身躯很柔软,好像很肥;它那尖脑袋伸在背甲外面,仿佛身上穿着一件高领衫。
人们能够想像到的奇形怪状,爬虫馆内可谓应有尽有。在这里,动物、植物和岩石仿佛在互通有无,用它们的鳞、刺和甲壳进行交换。在数不胜数的奇异结合之中,仅有少数(也许是最难以令人置信的)几种结合抵御了各种毁灭、混杂和重新组合的冲击,最后固定下来。这些数量有限的组合,相互隔绝,自成一个世界,正如动物园内分装它们的玻璃笼子一样。它们都有自己的怪异之处、优美之处和生存方式,但又共同构成了一个目,为人们承认的统一的目。巴黎植物园蜥蜴馆的玻璃笼子都有灯光照明,蜥蜴们懒洋洋地栖息在从它们原产地森林或沙漠中运来的树木、岩石与沙石之间。这种做法虽然是人类意识的反光,是自然之谜及其秘密法则的外部表现,但它还是体现了自然界存在着的这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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