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幕情景纷纷呈现在他眼面前,使他的胸怀一畅;就在这时候,他起身站在窗口,望着外面那片狭长的小园子;园内那棵梨树还没有到深秋已经叶子落尽,在秋天下午逐渐凝聚的暮霭中耸着枯瘦的枝子。小狗伯沙撒在园子的那一头走动着,尾巴翻上来,紧贴着自己黑白相杂的毛松松的脊背,一面用鼻子嗅着花草,每隔这么一会儿就用腿抵着墙壁撑一下身体。
老乔里恩涉想着。
现在除掉给人东西外,还有什么快乐呢?然而一定要能找到一个对象——你自己的一个亲骨肉——对你给的东西懂得感激,那样子给起来才舒服!把东西给那些跟你没有关系的人,给那些你不负任何抚养责任的人,就得不到这种满足!这样的施与是违反自己一生的信念和行事的,是辜负自己一切创业的艰难,辛勤的劳动,和平日那样省吃俭用的;是否定那个伟大而骄傲的事实,那就是:和过去千千万万的福尔赛一样,和现在千千万万的福尔赛一样,和将来千千万万的福尔赛一样,他在世界上创立了,并保持了自己的家业。
而当他站在那里,望着下面月桂树蒙上煤灰的叶子,那片满是黑斑的草地,和小狗伯沙撒的动作时,这十五年来因为被剥夺掉合法享受而尝到的痛苦全想了起来;在他的心里,创痛和下面即将到来的甜蜜完全融汇在一起。
小乔里恩总算回来了,对自己的作品甚是得意,而且由于在室外耽了好几个钟点的缘故,精神很好。一听见自己父亲就在客厅里,他赶快问自己妻子在不在家,听到女佣告诉他不在家时,才松一口气。他随即把画具等小心放在那张小衣橱里收好,就走进客厅。
老乔里恩以他特有的那种果断派头,一上来就谈正题。“我已经把遗嘱改过,小乔,”他说。“你以后可以过得宽裕些了。我即刻拨给你一千镑一年。我死后,琼可以拿到五万镑,其余都是你的。你那只狗把花园都搞糟了。我是你的话,决不养狗!”
小狗伯沙撒正坐在草地中间,检视自己的尾巴。
小乔里恩望望小狗,可是望得迷迷糊糊的,原来自己的眼睛湿了。
“你的一份总不会少过十万镑,孩子,”老乔里恩说;“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的好。我这样年纪没有多久好过了。以后我也不想再提。你妻子好吗?替我问候她。”
小乔里恩把一只手搁在父亲肩膀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这件事就算结束。
把父亲送上马车之后,小乔里恩回到客厅里来,就站在刚才老乔里恩站的地方,望着外面的花园。他竭力想揣摩这件事对于他全部影响,而且,由于他也不免是个福尔赛,一片财产的远景在他脑子里开展出来;他过的这么多年的半节约生活并没有泯灭掉他的本性。他抱着极端实际的态度,想到旅行,想到给自己妻子买些什么衣服,想到两个孩子的教育,想到给好儿买匹小马,以及其他种种;可是在这样涉想当中,他仍旧想到波辛尼和他的情妇,和那只画眉鸟期期艾艾的歌唱。欢乐呢——还是悲剧呢?哪一个?哪一个?
已往的那些日子又象在眼前了——那些生动的、痛苦的、热情的、神奇的日子是金钱买不到的,而且那种炙热的甜蜜是什么都换不回来的。
他妻子回来时,他一直走到她眼前,把她抱在怀里;有大半天他站着不作声,眼睛闭上,紧紧搂着她;他妻子望着他,眼睛里是一副诧异、喜悦而疑惑的神情。
有一天夜里,索米斯总算行使了丈夫的权力,而且做了一个男子汉应当做的事;第二天早上,他只好一个人吃早饭。
他点上煤气灯吃着早饭,十一月下旬的浓雾就象一条大厚被把伦敦紧紧裹着,连方场上的树木从餐室窗子里望出去都不大看得见了。
他安然吃着,可是有时候会突如其来有一种感觉,就象咽不下东西似的。昨天夜里他做得对不对呢?这个女人是他法律上的而且是神圣结合的伴侣,她使他痛苦得太久了;现在他压制不了自己的饥渴,粉碎了她的抵抗,这样对不对呢?
真怪,她那张脸现在还留在他脑子里;当时他看见她那副样子,曾经想要拉她的手,借此安慰她一下;在他脑子里还留下她那可怕的吞声啜泣,他从来没有听见有这样的啜泣过,而且现在耳朵里仿佛还听得见;还有,当时他凭着一支烛光站在那里望着,然后不声不响地溜掉,心里愧悔交集,这种古怪而令人受不了的感觉,现在也还是留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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