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产业的人(149)

2025-10-09 评论

    可是就象是回答他似的,伊琳摇摇头。“你知道她忘记不了;人是不会忘记的。”
    永远是那个可恨的既往!他只好带着着恼的结论说:
    “我们再看罢。”
    他和她又谈了一小时多一点,谈孩子,和各种小事情,终于马车开来送她回城里去。她走了以后,老乔里恩又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摩挲着脑和下巴,遐想这一天的经过。
    那天晚上用完晚餐之后,他走进书房,取出一张信纸。他坐了几分钟没有下笔,就起身站在那张“落日中的荷兰渔船”名画下面。他想的并不是那张画,而是自己的一生。他打算在遗嘱上面给她留点钱;再没有比这个念头更能搅乱他平静的思绪和记忆深渊了。他打算留给她一部分财富,也就是造成这财富的自己一部分理想、事业、品质、成就——总之,自己的一切;也就是留给她一部分自己循规蹈矩的一生中一切没有能享受到的。啊!他没有能享受到什么呢?“荷兰渔船”瞠然不答;他走到落地窗前面,拉开窗帘,打开窗子。一阵风刮过来,暮色中,一片被园丁扫剩下来的隔年橡树叶子,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正沿着走廊卷走。除了这一点声响外,外面是一片寂静,他而且闻得出浇了水不久的向日葵香气。一只蝙蝠掠过去。一只鸟儿发出最后的啁啾。就在橡树顶上,第一颗星儿出现了。在那出歌剧里,浮士德为了重返几年的青春,把灵魂做了抵押品。荒唐的想法!这种交易是不可能的,真正的悲剧在此。一个人要重新爱过,重新活过,重新什么过,都不可能。什么都不可能,只有趁你还活在世上时可望而不可及地欣赏一下美人,并且在遗嘱上给美人留下一点来。可是留多少呢?夜色温和而轻快;就好象望着这片乡间夜景不能帮助他计算出来似的,他转身走到壁炉架前面。架上放着他心爱的小摆设——一座克丽奥佩特拉女皇的铜像,胸口钉着一条小毒蛇;一条猎犬玩弄着自己的幼犬;一个力士勒着几匹马。“他们不死!”他想着,不由得一阵心酸。他们还有一千年好活呢!
    “多少呢?”至少要够她过的,不至于未老先衰,尽量使那些皱纹不侵上她的脸,使那些白发不玷污她的金丝。他也许还会活上五年。那时候她该是三十以外了。“多少呢?”她和他没有一点血统关系啊!从他结婚的时候起,从他开始建立了那个神秘的东西——家——之后,四十多年来他立身处世一直没有违背那条准则,现在它提出警告来了:不属于他的血统,没有任何权利!所以,这完全是非分之想;是一种浪费,一个老年人异想天开的放纵行为,是老得昏聩糊涂时才做出来的事。他真正的生命是寄托在那些含有他血液的人身上,他死后,他将要在他们身上活下去。他从那些铜像前转过身来,望着那张他坐过并且抽过无数支雪茄烟的旧皮圈椅。忽然间,他好象看见她穿着浅灰衣服坐在椅子上,香泽微闻,温柔而文雅,深褐色的眼睛,脸向着他!为什么!她心里并没有他,说实在话,她一心想念的只是她那个死去的情人。然而不管她真假,她总是在那儿,以她的美色和风度使他感到快乐。你没有资格硬要她跟一个老头子做伴,没有资格要她下来给你弹琴,而且让你看她——没有资格这样做而不给酬劳!在这个世界上,快乐是有价钱的。“多少呢?”反正,他有的是钱;他儿子和他的三个孙男孙女短少这一点点决没有关系。这些钱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几乎是每一辨士;他喜欢给谁就可以给谁,这一点总可以容许自己称心一下。他回到书桌面前。“我要给,”他想着,“不管他们怎么想法。我要给!”就坐了下来。“多少呢?”一万,两万——多少?只要他的钱能给自己买回一年,甚至于一个月的青春,就好了!他心里一动,就迅笔写道:
    海林先生:请替我在遗嘱上追加这样一条:“我赠给我的侄媳伊琳-福尔赛,闺名伊琳-海隆,也即是她现在使用的名字,一万五千镑,遗产税除外。”
    乔里恩-福尔赛
    他在信封上盖上火漆,贴上邮票之后,又回到窗口,深深透一口气。天已经黑了,可是现在许多星星都亮了起来。

    四
    他在半夜里两点钟醒来;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清夜,一切胡思乱想都会变得极端紧张起来。经验也告诉他,等到他再度在正规的八点钟醒来时,就会发现那种紧张完全是庸人自扰。今天夜里,使他越想越觉得严重的是,如果他病倒了——在他这种年纪并不是不可能——他就会见不到她。从这上面,他又进一步认识到,如果他儿子和琼从西班牙回来的话,他也会跟她断掉。这个人过去抢过——清夜里没法含糊其辞——琼的情人,他怎么说得出口要和她来往呢?固然,那个情人已经死了;可是琼是个牛性子;热心,可是象牛皮筋一样固执,而且——的确——是不大会忘记的!到了下月中旬,他们就回来了。他只剩下短短五个星期的时光来追求他在残年引起的这点兴趣。在黑暗中,他是什么一种心情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了。对美人的倾倒——喜欢人家看在眼睛里好受。真是荒唐,在他这样年纪!然而——除了这一点外,还有什么理由要求琼忍受这种痛苦的刺激,又怎样使他的儿子和媳妇不把他看作神经呢?最后他弄得只好一个人偷偷进城去看她,可是进城一趟很累;而且碰到一点小病痛,就连这个也完了。他睁着眼睛躺着,咬紧牙关面对着这个未来局面,骂自己是个老糊涂蛋,同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一会儿又好象完全停止不动。他一直到看见天色在窗隙里亮了起来,听见小鸟啁啾,鸡声四起,才重又入睡;醒来时人很累,可是头脑却清醒了。还有五个星期不用他烦心;在他这样年纪,等于一个世纪!可是夜来那种紧张多少还留下痕迹,对于一个一直是随心所欲的人,反而使他的心情更鼓舞了一点。他要尽量地和她多碰头!何不亲自进城,上他的律师那儿在遗嘱上加上一条,何必写信;她也许欢喜看一出歌剧呢!可是,坐火车去,不让那个胖子倍根在他背后暗笑。佣人都是那种蠢货,很可能,伊琳和小波辛尼的过去一段经过,他们已经全部知道——佣人是什么都懂的,而且不懂的也会疑心到那上面去。那天早上,他写了一封信给伊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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