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时,老乔里恩丢下报纸,两眼笔直,焦灼地瞪了半天。
“这个混蛋!”他心里说。“我一直就知道她会和他闹不好!”
他脑子里挤满了疑虑和不安;更由于感觉到自己对事情的发展无能为力,既不能制止,又不能控制,这种疑虑和不安就越发显得强烈。这家伙会不会扔掉她呢?他真想去找到他,跟他说:“你听着,先生!你打算扔掉我的孙女吗?”可是他怎么能去呢?他知道得太少了,或者简直不知道什么;然而以他的机智,敢说没有看错,肯定有事情。他疑惑波辛尼在蒙特贝里尔方场走动得太勤了。
“这个家伙,”他想,“也许不是个坏蛋;一张脸也不是个坏人的样子,可是古怪得很。我就弄不清他是怎样一种人。我永远弄不清他是怎样一种人!人家告诉我,他工作得象一条牛,可是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好处。他不切实际,工作没有条理。上这儿来,就象一只猴子坐在那里闷声不响。我问他喝什么酒,他总说:‘谢谢,随便什么酒。’我请他抽雪茄,他抽起来就好象抽两个辨士一支的德国雪茄一样,全不领略。我从来没有看见他看着琼的时候眼睛有那一点点情意;然而,他又不是追她的钱。只要琼有一点点表示,他第二天就会跟她解约。可是琼不肯——琼决不肯!她要钉着他!她就象命运一样执拗——决不肯放手!”
老乔里恩深深叹口气,翻过报纸;也许碰巧在报栏里他能找到些安慰。
楼上,琼站在自己卧室窗子口;春风在公园陶醉一番之后,从窗口进来吹凉她火热的面颊,可是却燃烧着她的胸膛。
一个有名的老中学的唱歌课本里有一首歌,其中两行是这样写的:他的蓝长褂上的纽子多亮啊,达啦啦!
他歌唱得多么美妙啊,就象只鸟儿.
斯悦辛从海德公园大厦出来,打量着停在门口的两匹马时,并不完全象一只鸟儿唱着,可是心里真想哼一只歌。
那天下午天气非常清和,就和六月里一样;斯悦辛事先派阿道尔夫下楼看了三次,究竟有没有一丝寒峭;肯定没有之后,才穿上一件蓝色的大礼服,连大衣都没有穿,这一来就完全象歌里那只鸟儿;长服紧紧裹着他风度翩翩的身材,就算纽子不亮,也就敷衍得过去了。他魁然站在人行道上,戴上狗皮手套;头上一顶大喇叭帽子,魁梧的身材,样子非常粗野,简直不象一个福尔赛家的人。密密一头白发,被阿道尔夫给他搽上一点头油,散发着镇定剂和雪茄的香味——雪茄是有名的斯悦辛牌子,每一百支花了他一百四十先令,可是老乔里恩忍心害理地说,这种雪茄送他抽他也不要抽;抽起来就象草!.
“阿道尔夫!”
“老爷!”
“新格子呢毯拿来!”
这个家伙你再教他也漂亮不了;敢说索米斯的媳妇眼力很不差呢!“把车篷放下来;我要请一位——女太太——坐车子呢!”
一个漂亮女子总要露一露自己的服装;而且,哼——他要跟一位女子同车啊!这就象已往的好日子又重新开始似的。
他有好久好久没有和一位女子一同坐马车出城了。最后一次,据他想得起来的,是同裘丽一起出去;那个老废料自始至终就象只老鼠一样害怕,气得他简直冒火,到了湾水路送她下车时,他曾经说过:“我再带你出去就是个浑——!”他果真没有再带她出去,决不来!
他走到马头跟前,检查一下衔铁;这并不是说他在这上面是个内行——他付给马夫六十镑一年还要他代替做马夫的事情,这决不是他的为人。老实说,他虽则以爱马著名,主要还是因为有一次在大赛马的日子被几个马场赌棍骗了钱。可是俱乐部有人看见他驾着自己两匹灰色马到俱乐部门口——他总是驾灰色马,有人认为同样花钱,但是神气得多——曾经替他起过一个名字,叫“四马手福尔赛”。这个绰号是老乔里恩死去的同伙,那个尼古拉-特里夫莱传到他耳朵里的;特里夫莱是个大骑术家,他驾马车有名的会闯祸,在国内可算数一数二;从此以后,斯悦辛就觉得总要配得上这个称号才是。这个绰号使他甚为中意,并不是因为他曾经驾过四匹马的马车,或者可能有一天这样,而是因为听上去很神气。四马手福尔赛!不坏!可惜自己出世太早,没有选个好的职业。如果晚二十年来到伦敦,他准会变做个证券经纪人,可是在当时他须要就业时,这个伟大职业还没有成为中上层阶级的主要荣誉。他事实上是被逼进拍卖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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