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他冲动地说。“可你知道,你现在是在朋友中间了。”
“是的——我知道。我走到哪里都有这种感觉。这正是我回家来的原因。我想把其他的事全部忘掉,重新变成一个彻底的美国人,就像明戈特家和韦兰家的人一样,像你和你令人愉快的母亲,以及今晚在这里的所有其他的好人一样。叮,梅来了,你一定是想立即赶到她身边去了,”她又说,但没有动弹,她的目光从门口转回来,落到年轻人的脸上。
餐后的客人渐渐地挤满了客厅。顺着奥兰斯卡夫人的目光,阿切尔看到梅-韦兰正和母亲一起走进门。身穿银白色服装,头上戴着银白色花朵的花环,那位身材高挑的姑娘看起来就像刚狩猎归来的狄安娜女神。
“啊,”阿切尔说,“我的竞争者可真多呀;你瞧她已经被包围住了。那边正在介绍那位公爵呢。”
“那就跟我多呆一会儿吧,”奥兰斯卡夫人低声说,并用她的羽毛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膝盖。虽然只是极轻的一碰,但却如爱抚一般令他震颤。
“好的,我留下,”他用同样的语气说,几乎不知自己在讲什么。但正在这时,范德卢顿先生过来了,后面跟着老厄本-达戈内特先生。伯爵夫人以庄重的微笑与他们招呼,阿切尔觉察到主人对他责备的目光,便起身让出了他的座位。
奥兰斯卡夫人伸出一只手,仿佛向他告别。
“那么,明天,5点钟以后——我等你,”她说,然后转身为达戈内特先生让出位置。
“明天——”阿切尔听见自己重复说,尽管事先没有约定,他们交谈时她也没向他暗示想再见他。
他走开的时候,看见身材高大、神采奕奕的劳伦斯-莱弗茨,正领着妻子走来准备被引荐给伯爵夫人。他还听见格特鲁德-莱弗茨满脸堆着茫然的笑容高兴地对伯爵夫人说:“我想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舞蹈学校——”在她身后,等着向伯爵夫人通报姓名的人中间,阿切尔注意到还有几对拒绝在洛弗尔-明戈特太太家欢迎她的倔强夫妇。正如阿切尔太太所说的:范德卢顿夫妇只要乐意,他们知道如何教训人。奇怪的是他们乐意的时候却太少了。
年轻人觉得胳膊被碰了一下。他发现范德卢顿太太穿一身名贵的黑丝绒,戴着家族的钻石首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亲爱的纽兰,你毫无私心地关照奥兰斯卡夫人,真是太好了。我告诉你表舅亨利,他一定要过来帮忙。”
他发觉自己茫然微笑着望着她,她仿佛俯就他腼腆的天性似地又补充说:“我从没见过梅像今天这么可爱,公爵认为她是客厅里最漂亮的姑娘。”
奥兰斯卡伯爵夫人说的是“5点钟以后”。5点半的时候,纽兰-阿切尔摁响了她家的门铃。那是一所灰馒剥落的住宅,一株硕大的紫藤压迫着摇摇欲坠的铸铁阳台。房子是她从四处漂泊的梅多拉手中租下的,在西23街的最南端。
她住进的确实是个陌生的地段,小裁缝、卖假货的及“搞写作的”是她的近邻。沿着这条乱哄哄的街道再往南去,在一段石铺小路的尽头,阿切尔认出一所快要倒塌的木房子,一位名叫温塞特的作家兼记者住在里面,此人阿切尔过去时常遇见,他说起过他住在这里。温塞特从不邀请人到他家作客,不过有一次夜间散步时他曾向阿切尔指出过这幢房子,当时阿切尔曾不寒而栗地自问,在其他大都市里,人们是否也住得如此简陋?
奥兰斯卡夫人住所惟一的不同之处,仅仅是在窗框上多涂了一点儿漆。阿切尔一面审视着这幢屋子简陋的外观,一面想道:那个波兰伯爵抢走的不仅是她的财产,而且还抢走了她的幻想呢。
阿切尔闷闷不乐地过了一天。他与韦兰一家一起吃的午饭,指望饭后带着梅到公园去散散步。他想单独跟她在一起,告诉她昨天晚上她那神态有多么迷人、他多么为她感到自豪,并设法说服她早日和他成婚。然而韦兰太太却态度坚决地提醒他,家族拜访进行还不到一半呢。当他暗示想把婚礼的日期提前时,她责怪地皱起眉头,叹息着说:“还有12打手工刺绣的东西没有……”
他们挤在家用四轮马车里,从族人的一个门阶赶到另一个门阶。下午的一轮拜访结束,阿切尔与未婚妻分手之后,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头被巧妙捕获的野兽,刚刚被展览过一番。他想可能是因为他读了些人类学的书,才对家族感情这种单纯与自然的表露持如此粗俗的看法;想起韦兰夫妇指望明年秋天才举办婚礼,他展望这段时间的生活,心里像泼上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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