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思又转到梅的客厅上。她的客厅将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知道韦兰先生表现“十分慷慨”,已经盯上了东39街一所新建住宅。据说,那个街区很僻静,房子是用灰蒙蒙的黄绿色石头建的,这种色调是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刚开始启用的,用以对抗像冷巧克力酱一般覆盖着纽约的清一色的棕石,但房子的管道却十分完备。按阿切尔的心愿,他喜欢先去旅行,住宅的问题以后再考虑。然而,尽管韦兰夫妇同意延长去欧洲度蜜月的时间(也许还可到埃及呆一个冬天),但对于小夫妻回来后需要一所住宅的问题坚定不移。年轻人觉得自己的命运像加了封印似的已成定局:在他的余生中,每天晚上都要走过那个黄绿色门阶两旁的铸铁护栏,穿过庞贝城式的回廊,进入带上光黄木护壁的门厅。除此之外,他的想像力就无从驰骋了。他知道楼上的客厅有一个凸窗,可他想不出梅会怎样处理它。她高高兴兴地容忍韦兰家客厅里的紫缎子与黄栽绒,以及里面的赝品镶木桌与时新的萨克森蓝镀金玻璃框。他找不出任何理由推测她会要求自己的住宅有任何不同;惟一的安慰是她很可能让他按自己的爱好布置他的书房——那里面当然要摆放“纯正的”东湖牌家具,还有不带玻璃门的单色新书橱。
胸部丰满的女佣进来了,她拉上窗帘,往火炉里捅进一块木柴,并安慰地说:“维拉——维拉。”她离开之后,阿切尔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他还要再等下去吗?他的处境变得相当可笑,也许他当时误解了奥兰斯卡夫人的意思——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邀请他。
从静悄悄的街道上传来卵石路面上迅跑的马蹄声。马车在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他瞥见马车的门打开了。他分开窗帘,朝外面初降的薄暮中望去,对面是一盏街灯,灯光下他见朱利叶斯-博福特小巧的英式四轮马车由一匹高大的花马拉着,那位银行家正搀扶着奥兰斯卡夫人下车。
博福特站住了,手里拿着帽子说着什么,似乎被他的同伴否决了。接着,他们握了握手,他跳进马车,她走上门阶。
她进了客厅,见到阿切尔一点儿也没表现出惊讶;惊讶似乎是她最不喜欢的感情。
“你觉得我这可笑的房子怎么样?”她问,“对我来说这就算天堂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解开小丝绒帽的系带,把帽子连同长斗篷扔到一边。她站在那里,用沉思的目光望着他。
“你把它收拾得挺可爱,”他说,意识到了这句话的坦率,但又受到平时极欲言简意赅、出语惊人的习惯的约束。
“噢,这是个可怜的小地方,我的亲戚们瞧不起它。但不管怎样,它不像范德卢顿家那样阴沉。”
这话使他无比震惊,因为很少有人敢无法无天地说范德卢顿家宏伟的住宅阴沉。那些获得特权进去的人在里面战战兢兢,并且都称它“富丽堂皇”。猛然间,他为她说出了令众人不寒而栗的话而变得很开心。
“这儿你拾掇得——很怡人,”他重复说。
“我喜欢这个小房子,”她承认道。“不过我想,我喜欢的是它是在这里,在我自己的国家、我自己的城市,并且是我一个人住在里面。”她说得声音很低,他几乎没听清最后几个字,不过却在尴尬中理解了其要点。
“你很喜欢一个人生活?”
“是的,只要朋友们别让我感到孤单就行。”她在炉火旁边坐下,说:“纳斯塔西娅马上就送茶过来。”她示意让他坐回到扶手椅里,又说:“我看你已经选好坐的位置了。”
她身子向后一仰,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脑后,眼睑垂下,望着炉火。
“这是我最喜欢的时间了——你呢?”
一种体面的自尊使他回答说:“刚才我还担心你已经忘掉了时间呢。博福特一定很有趣吧。”
她看上去很高兴,说:“怎么——你等了很久了吗?博福特先生带我去看了几处房子——因为看来是不会允许我继续住在这儿了。”她好像把博福特和他都给忘了似地接着说:“我从没见过哪个城市像这儿一样,认为住在偏远地区不妥。住得偏远不偏远,有什么关系吗?听人说这条街是很体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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