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的表姐埃伦了吗?”过了一会儿她问,仿佛在梦中说话一样。
他醒悟过来,想起他还没有告诉她。要向那位陌生的外籍女子讲这种事,有一种无法克服的反感使他没有说出到了嘴边的话。
“没——我一直没得到机会,”他急忙扯个小谎说。
“噢,”她看上去很失望,但决意温和地推行她的主张。“那么,你一定要讲,因为我也没讲,我不愿让她以为——”
“当然,不过话说回来,不是该由你去告诉她吗?”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假如早先有适当的时机,我去说也行。不过现在已经晚了,我想你必须向她说明,我在看歌剧时曾经让你告诉她,那可是我们在这儿告诉大家之前呀。否则她会以为我忘记她了。你知道她是家族的一员,又在外面呆了很久,因而她非常——敏感。”
阿切尔满面红光地望着她。“我亲爱的天使!我当然要告诉她的,”他略带忧虑地朝喧闹的舞厅瞥了一眼。“不过我还没见着她呢。她来了吗?”
“没有,她在最后一刻决定不来了。”
“最后一刻?”他重复道,她居然会改变主意,这使他十分惊讶。
“是的,她特别喜欢跳舞,”姑娘坦率地回答说。“可是她突然认定她的衣服在舞会上不够漂亮,尽管我们觉得它很美。所以我舅妈只得送她回家了。”
“噢——”阿切尔无所谓地说。其实,他这时倒是十分快乐。他的未婚妻竭力回避他们俩在其中长大成人的那个“不快”的阴影,这比什么都使他高兴。
“她心里跟我一样明白她表姐避不露面的真正原因,”他心想。“不过我决不能让她看出一点迹象,让她知道我了解可怜的埃伦-奥兰斯卡名誉上的阴影。”
第二天,进行了第一轮例行的订婚互访。在这类事情上,纽约的礼规一丝不苟,毫无变动可言。遵照这一礼节,纽兰-阿切尔先与母亲、妹妹一起去拜访了韦兰太太,然后再与韦兰太太和梅乘车去曼森-明戈特老太太家接受这位尊敬的老祖宗的祝福。
拜访曼森-明戈特太太永远是年轻人的一件乐事。那房子本身就是一个历史的见证,尽管它自然不会像大学区与第五大街南部某些住宅那样令人肃然起敬。那些住宅清一色是1830年建的,里面那些百叶蔷该图案的地毯、黄檀木的蜗形支腿桌案、黑大理石面饰的圆拱形壁炉,还有锃亮的红木大书橱,显得既古板又协调。而明戈特老太太的住宅建得晚一些,她悉数摈弃了年轻时代那些笨重的家具,将第二帝国轻浮的室内装饰品与明戈特的传家宝熔为一炉。她坐在一楼客厅的窗户后面,仿佛是在安详地等候着社交活动与时尚的潮流滚滚北上,流向她冷落的门坎。她看起来并不急于让它们来到,因为她的耐心与她的信心不相上下。她深信那些囤积物与猎获物,那些单层的厅房、荒芜花园里的木制暖房以及山羊登临的石基,不久就会随着新住宅的推进而提前消逝,而那些新的宅邸将跟她的家一样富丽堂皇——或许(她是个不带偏见的女人)比她的更为壮观。而且,那些老式公共马车卡嗒卡嗒颠簸于其上的卵石路也将被平滑的柏油路面取代,就像人们传闻在巴黎见过的那样。同时,由于她乐于接见的人全都过来看她(她能像博福特夫妇那样,轻而易举把她家的客厅塞满,而且无须往晚餐菜单里加一道菜),她也并不因为住处偏僻而受与世隔绝之苦。
脂肪的激增在她中年时期突然降临,就像火山熔岩降临一个行将覆没的城市那样凶猛,使她由一位丰满好动、步伐灵活的小巧女人变成如自然奇观般的庞然大物。她像对待其他一切磨难一样达观地接受了这一大灾大难。如今,她在耄耋之年终于得到了报偿:镜子里的她,是一堆几乎没有皱纹的白里透红的结实肌肤,在其中央,一张小小的面孔形迹犹存,仿佛在等待着挖掘;光溜溜的双下巴下方,是掩映在雪白的麦斯林纱底下令人眩目的雪白的胸膛,一枚已故明戈特先生的微形像章固定其间;四周及以下部位,一波接一波的黑丝绸在大扶手椅的边棱上流泻而下,两只雪白的小手摆在那里犹如海面上的两只海鸥。
曼森-明戈特太太脂肪的负担早已使她无法上下楼梯,她以特有的独立精神将客厅设在楼上,并且(公然违背纽约的所有行为规范)在住宅的一楼居住;因此,与她一起坐在起居室的窗口,就能意外地(透过始终开着的门和卷起的打环黄锦缎门帘)看到卧室。里面有一张装饰得像沙发一样的特大矮床,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花哨的丝带荷叶边,还有一面镀金框架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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