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时代(92)

2025-10-09 评论

    阿切尔从沉思中转过头来。他正凝神专注于一幅表现两位红衣主教畅饮的画,那幅小画用八角乌木框镶在大理石浮雕上。
    “我去接她吧?”他提议说。“我可以很容易从事务所走开,按时到渡口去接那辆四轮马车——如果梅把车送去的话。”他说着,心脏不由兴奋地跳动起来。
    韦兰太太感激地吁了口气,已经挪到窗口的梅转过身来向他露出赞同的笑脸。“所以,你瞧,妈妈,一切都会提前24小时安排停当的,”她说着,弯下身吻了一下母亲忧虑的额头。
    梅的马车在大门口等她,她要把阿切尔送到联邦广场,他可以在那儿搭乘百老汇的公共马车,送他去事务所。她在自己那个角落坐下后说:“我刚才是不想再提出新的困难让妈妈担心,可明天你怎么能去接埃伦,并把她带回纽约来呢——你不是要去华盛顿吗?”
    “噢,我不去了,”阿切尔回答说。
    “不去了?怎么,出了什么事?”她的声音像银铃般清脆,并充满妻子的关切。
    “‘案子推了——延期了。”
    “延期了?真奇怪!今天早上我见到莱特布赖给妈妈的一封便函,说明天他因为一件专利大案要去华盛顿,他要到最高法院去辩论。你说过是件专利案,不是吗?”
    “唔——就是这案子:事务所的人不能全都去呀。莱特布赖决定今天上午走。”
    “这么说,案子没有延期?”她接着说,那寻根刨底的样子十分反常。他觉得热血涌上了面颊,为她少见的有失审慎的风度而难为情。
    “没有,不过我去的时间推迟了。”他回答说,心里诅咒着当初宣布要去华盛顿时那些多余的解释,并想起不知在哪儿读到过的一句话:聪明的说谎者编造详情,最聪明的说谎者却不。对梅说一次谎话倒无关紧要,令他伤心的是他发现她想假装没有识破他。
    “我以后再去,幸好这样能为你们家提供一点方便,”他接着说,用一句挖苦话作拙劣的掩护。他说话时觉得她在盯着他,于是他把目光对准她的眼睛,以免显得在回避她的注视。两人的目光交汇了片刻,那目光也许注入了太多的含义,这是两人谁都不希望发生的。
    “是啊,”梅愉快地赞同说。“你能去接埃伦,确实太方便了,你没见妈妈听说你要去是多么感激嘛。”
    “哦,我很高兴去接她。”马车停下了,他从车上下来时,她倚在他身上,并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再见,最亲爱的,”她说。她的眼睛特别蓝;过后他思量,那目光是否是通过泪水射向他的?
    他转过身去,匆匆穿过联邦广场,心里默默重复着一句话:“从泽西城到老凯瑟琳家一共要两小时,一共两小时——可能还会多。”

    妻子的深紫色马车(其婚礼的外饰犹存)在渡口接上阿切尔,将他堂而皇之地送到泽西城的宾夕法尼亚车站。
    这天下午天色阴沉,下着雪,反响回荡的大车站里煤气灯已经点亮。他在站台上来回踱步,等待华盛顿驶来的快车。这时他不由想起,有人认为有朝一日会在哈德逊河床下面开掘一条隧道,宾夕法尼亚铁路上的火车可以穿过隧道直接开到纽约。那些人都属于梦想家,他们还预言要建造用5大时间就能横渡大西洋的轮船、发明飞行机器、用电来照明、不用电线的电话交流,还有其他一些天方夜谭般的奇迹。
    “只要隧道不建,哪一种幻想成真我都不关心,”阿切尔沉思道。他怀着中学生那种糊里糊涂的幸福感想象着奥兰斯卡夫人从车上下来的情形:他在很远的地方,在人群中一张张毫无意义的脸中间认出了她,她挽着他的胳臂随他走到马车跟前,他们慢吞吞地朝码头驶去。一路上是迅跑的马匹、载重的货车、大喊大叫的车夫,然后是静得出奇的渡船。他们将肩并肩地坐在雪花飞舞的船上,然后坐进四平八稳的马车,任大地在他们脚下悄然滑行,滚滚滑向太阳的另一侧。真是不可思议,他有那么多事情要对她讲,它们将以怎样的顺序变成他滔滔的话语呢……
    火车轰隆轰隆的铿锵声越来越近,它像载着猎物的怪兽进窝一样蹒跚着缓缓进了车站,阿切尔挤过人群,冲向前去,茫然地盯着列车一个接一个的窗口,接着,猛然在不远处看见了奥兰斯卡夫人那张苍白惊讶的脸。这时,那种忘记她的模样的窘迫感觉又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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