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毛巾的另一侧,她已把胸罩解开,毫不担心他是否会看她。阿梅代奥不知道,他是装作看书地看她好,还是装作看她地看书好。两者都诱人之至,可是看她罢,显得太冒失;继续看书罢,又显得太冷漠。这个女人与众不同,别的女人洗过海水澡后,在露天换衣服时总是先把连衣裙穿上,然后再从裙子下面把游泳衣脱掉,她却不:现在,她裸露着胸脯站在那里,还把三角裤也脱了下来。这时候,她第一次把脸转向他:那是一张悲伤的脸,嘴上还有一条痛苦的皱纹;她摇摇头注视着他。
"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事,倒不如马上就此了结,"阿梅代奥心里想。书捏在手里,一只手指夹在书中,他跳了起来,但是,他从她的眼神所领悟的——责备、同情和悲伤,她仿佛要对他说:"傻瓜,你愿意这样就这样吧,总之你什么都不懂,和别人一样……"——其实就是他所未曾领悟的,因为他没有去领悟,因为他在这一瞬间不可能领悟,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而正是这模糊的感受,使他如醉如痴,在他拥抱她并与她一起倒向气垫的时候,竟至于几乎没有扭头去看那本书,以便确认它没有掉向海里。
实际上书掉在气垫旁边,翻开着,似是翻过了几页。而阿梅代奥,尽管仍然在神魂颠倒地拥抱,居然还能抽出一只手来,将书签夹到正确的页码中间:当心急火燎地想继续往下看的时候,还得翻来覆去地寻找头绪,那可是再讨厌不过的了。爱情完全是两厢情愿的,也许还要延续较长一段时间,然而岂非这一切得来全不费功夫?
天暗了。礁石下面坦展着一个小海湾,现在她下去了,站在齐腰的水中。"你也来呀,我们再游最后一次……"阿梅代奥咬着嘴唇,心里盘算到结束还有多少页没有看。
(《世界经典爱情小说:意大利》张兆奎/译知识出版社1991年一版)
[整理者按:英文题目为TheAdventureofaRea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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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阮一峰
艾米卡.卡拉格还很年轻,也不缺钱,没有物质方面或者非物质方面不切实际的野心,所以看上去没什么能阻止他享受生活。但是这些天来,他慢慢有种感觉,那就是他有点对生活提不起兴趣了。比如,以前他会贪婪地注视大街上的姑娘,但现在她们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也许现在他还会本能地抬起眼睛看一眼,但马上又无动于衷的垂下,就象好像她们只是匆匆经过身边的一阵风。有一阵子,陌生的城市会让他振奋——他是商人,经常旅行——现在他只感到恼火和困惑、找不到方向。过去他独自生活,每个晚上经常去电影院,不管放什么电影,他都乐意看。一个人要是老是看电影的话,其实就象在看一部特别长的电影,一集一集,没有尽头:他认识所有的演员,甚至包括特型演员和群众演员,每次都把他们辨认出来,本身就挺好玩的。现在可好,他再回到电影院,所有那些熟悉的脸都变得乏味和呆板、缺乏差别;他厌倦了。
最终,他找到原因了。原来他近视了。眼科医生为他配了付眼镜。从此他的生活改变了,变得比以前有趣一百倍。
每次他戴上眼镜,心里总是有点发抖的。比如他不戴眼镜在电车站的时候,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物都是那样模糊、平庸、陈腐不堪,他就感到非常悲观,仿佛自己正身处一个不断崩溃的世界中,需要摸索前进,身边是快完全腐烂的物体和色彩。但是,当他戴上眼镜,辨认开来的电车的号码时,一切都变了:哪怕是路灯那样最平常的东西都拥有了数不清的细节,每一条线条都清清楚楚,每张陌生人的脸上都出现了各种小标志,没刮尽的胡髭、小脓疱、一怒一颦等等,这些以前从来都看不到;他能认出衣服是什么料子做的,用什么方式织的,衣边上哪道缝破了。观察成了一种乐趣、一道风景;乐趣并不来自特定的目标,单单是“看”这种行为本身就足够了。所以艾米卡.卡拉格会忘了留心电车号码,错过了一班又一班,甚至上错了车。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到最后就象什么也没看到一样。渐渐的,他有点习惯了,开始从头学起哪些是不必看的,哪些是必须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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