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4)

2025-10-09 评论

    你在报上看到《寒冬夜行人》出版了。这是伊塔洛·卡尔维诺的新小说,他有好几年未发表小说了。于是,你上书店里买了一本。你这件事办对了。
    你在书店的橱窗里看到这本书的封面及书名。根据这一视觉迹象,你走进那家书店。书店的柜台和书架上陈列着许许多多你没有读过的书,它们都皱着眉头从书架上向你投来威吓的目光。但是你知道,你不必害怕它们,因为它们之中有许多你可以不看的书,有许多并非为了让人阅读的书,还有许多不用看就知道其内容的书,原因是它们尚未写出来就属于已经看过的书之列了。你跨越这第一道障碍后,那些你如果能活上几次的话也许会看的书便向你袭来。可惜你只有一次生命,活着的日子有限,你只好跨越它们,来到你打算看的书中间:这里有你想看但首先要看过别的书后才能看的书;有价格昂贵必须等到书价打对折时,或者必须等到出平装袖珍本时你才买的书;有你可以向人借到的书;有大家都读过因此你也似乎读过的书。击退这些书的进攻之后,最后你来到最难攻克的堡垒下面,这里有:
    你早已计划要看的书;
    你多年来求之不得的书;
    与你现在的工作有关的书;
    你希望放在手边随时查阅的书;
    你现在虽不需要但今年夏天要看的书;
    你需要放在书架上与其他书籍一起陈列的书;
    你莫名其妙突然产生强烈愿望要购买的书。
    喏,你终于把一个无限的数量缩减为一个有限的数量,心中感到一定程度的轻松。当然,你在攻克这个堡垒时还会遇到另外一些埋伏,例如你早已看过现在需要重看的书,你一直谎称读过现在需要下决心一读的书……
    你左躲右闪,终于进入这个碉堡的核心——对你有吸引力的作者或题材的新书。即使在这个核心之中你也可以采用区分的办法把这里的书分为:并非新作家或新题材的新书(对你而言或对大家而言)和完全陌生的作家或题材的新书(至少对你如此),并根据你的愿望和你对新与不新的要求(即,你是在非新的东西中寻求新的东西呢,还是在新的东西中寻求非新的东西)来确定这些书对你的吸引力。
    这些都是譬喻,是说你用目光迅速浏览了书店里陈列的图书书名,径直走向一摞散发着油墨味的《寒冬夜行人》,抓起一本拿到交款处付款,以确定你对它的所有权。
    你茫然地向周围的图书又看了一眼,便走出书店(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周围的图书怏怏地望着你走开,其神态仿佛一只丢失后被收容在市政府特意设置的笼子里的狗,看见自己的一个同伴被其主人认领后牵着链子,跟在主人后面离开)。
    这本刚刚出版的书使你感到特别高兴,因为你手里拿的这本书不是一本通常的书,而是一本新书,它的新也可能像工厂里刚刚生产出来的产品一样,只是一种外表上的新。在古老的图书馆里,书皮只要不发黄,书口只要不弄脏,书脊只要不皱裂,书籍就保存着它的新外表。不,你希望得到的不是这种新,而是真正的新,希望它不仅今天是新的,而且永远是新的。你希望读完这本新书之后,能够留住这种最初的新的感觉,并且永远不再去探索新、追求新了。这回你能如愿以偿吗?不知道。让我们先看看它最初给你的印象吧。
    也许在书店里你就开始翻阅这本书了。也许你没能翻阅,因为它那时外面还包着一层玻璃纸。现在你站在公共汽车上,挤在乘客之中,一只手还抓着车上的扶手,你开始用另一只手撕开包装纸,你的动作有点像猴子,像一手抓住树枝一手剥香蕉皮的猴子。喂,你的胳膊肘碰着人了;向人道歉!唉,起码应该这样。
    也许书店老板没有把书包上,给你放在塑料袋里了。这样就简单多了。你坐在你的小车方向盘后,汽车停在交通信号灯下;你从塑料袋里取出书,撕开外面的透明玻璃纸,开始阅读开头的几行。这时喇叭齐鸣:绿灯,你堵塞交通了。
    你坐在你的办公桌前,把书放在一堆文件中间,仿佛随意丢在那里。过会儿,你把文件移开,这本书便出现在你的眼前。你漫不经心地打开书,把两肘撑在书桌上,双手握拳支撑着太阳穴,好像在聚精会神地研究文件,其实你在试读这本小说的开头几页。渐渐地你把脊背靠向椅子背,把书捧到鼻尖下,进而把椅子倾斜使其支撑在两条后腿上,并抽出写字台一侧的一个抽屉,把脚跷上去(脚的位置在阅读时十分重要),最后你干脆把腿伸到写字台上,跷到尚未办理的文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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