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安德拉的本质,是他们永远争辩不完的题目。即使是去年刚来的守护神,也会认为自己是城的灵魂,并且相信他们离开的时候会把莉安德拉带走。家神认为守护神都是不速之客,使一切内涵具备形态的、真正的莉安德拉是属于家神的,它在暴发户抵达之前已经存在,在他们离去之后也仍然继续留下来。
两种神有一个共通点:他们批评屋子里或城里发生的每一件事。守护神讲大公婆、曾祖父母、曾叔祖母和别些祖先,家神讲从前的环境,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们只活在回忆里:他们也作白日梦,守护神想像孩子们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业,家神想像房子在善于持家的人手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仔细倾听,特别是晚上,你会听见他们在莉安德拉各处的房子里不断低声讲话,彼此打断话头、斥骂、嘲讽,不时发出冷笑和窃笑。
城市和亡灵之一
在美兰尼亚,你每次走进广场都会听到对话:吹牛的军人和走出门外的寄生虫遇见年轻的纨绔子和妓女,或者吝啬的父亲在门槛上向怀春的女儿发出最后警告却给愚蠢的仆人(他正要给鸨母送一张字条)打断。许多年之后,你回到美兰尼亚,同样的对话还在继续进行,不过寄生虫已经去世,鸨母和吝啬的父亲也已经去世,吹牛的军人、怀春的女儿和愚蠢的仆人代替了他们,而这些人又正在被伪君子、挚友和星相家取代。
美兰尼亚的人口生生不息:参与对话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取代他们的地位的人一个一个出生,扮演这个或那个角色。当一个人转换角色或者永远离开广场或者首此走进广场,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直至所有的角色都换了人为止;同时,愤怒的老人会继续叱责伶牙俐齿的女仆,高利贷债主继续追迫失去承继权的儿子,护士安慰继女儿,可是他们的眼睛和声音已经跟上一个场景不一样。
有时,一个人会同时扮演两个或者更多的角色——暴君、恩人、信使——有时一个角色又分由两个人以至一百个一千个美兰尼亚居民扮演:三千人演伪君子、三万人演寄生虫、十万人演流落街头、等待恢复身份的皇太子。
时光过去,有些角色跟从前不完全一样了;尽管曲折的变化使情节愈来愈复杂、障碍愈来愈多,演出仍然朝着最后的收场继续进行。假使你在连续的瞬间观看广场,就会发现每一幕的对话怎样变化,可是美兰尼亚居民的寿命太短,不会知道了。
马可-波罗讲一条桥,描述它的每一块石头。
“可是,支住桥的是哪一块石头?”忽必烈可汗问。
“支住桥的不是任何一块石头,”马可回答,“而是石块形成的桥拱。”
忽必烈可汗默默想了一会,又问:“你何必讲石头呢?我只关心桥拱。”
波罗回答:“没有石头就没有桥拱了。”
“你可见过这样的一个城?”忽必烈向马可-波罗发问,同时在御舟的丝质篷帐下伸出戴满指环的手,指点着运河上的桥、水浸过大理石台阶的堂皇宫殿、打着长桨曲折前进的小舟、在市场卸落一篮一篮蔬菜的船,还有阳台、站台、圆顶屋子、钟楼、灰色湖中青翠的小岛花园。
皇帝正由这个外国宠臣随侍着驾幸已倾覆的王朝——大汗皇冕上最新镶上的一颗明珠——的故都。
“没有见过啊,汗王,”马可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城市。”
皇帝尝试望进他的眼睛。外国人垂下了眼睑。这一整天,忽必烈沉默无语。
日落之后,在皇宫的平台上,马可-波罗向国君报告他执行任务的经过。像平时一样,大汗半闭着眼睛倾听,这是他睡前的习惯,直至他的第一个呵欠暗示内侍亮灯领他前往寝宫。可是忽必烈今天似乎寸心抗拒倦意。“再讲一个城罢,”他坚持着说。
“……你离开那地方,顺着东北风和东北偏东风策骑走了三天……”马可继续他的报告,列举了许多地名、风俗习惯和物产。他的阅历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的,然而此刻却不能不放弃了。天亮的时候,他说:“汗王,我所知的城市都讲过了。”
“还欠一个。”
马可-波罗垂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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