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莱柯格斯上流社会盛夏的生活是很沉闷的。本城一直没有推出什么特别有趣的活动节目来,虽然在这以前,亦即在五月间,格里菲思一家人和他们的朋友,曾经主持过好几次社交活动。这些新闻克莱德或是从报上读到过,或是远远地望见过——在斯内德克学校举行过一次毕业晚会和舞会,接着,在格里菲思府邸的草坪上办过一次游园会,草坪的一头还搭了一座带条纹的篷帐,园内树枝头上悬挂许许多多中国宫灯。有一天晚上,克莱德在城里独自一个闲逛时碰巧看见。他由此好奇地联想到格里菲思这个家族,他们很高的社会地位,以及他跟他们的亲属关系诸问题。不过,格里菲思家已把他安置在一个小小的、但工作并不吃力的职员的岗位上,也就开始把他忘掉了。他现在的境况很不错,也许往后他们再来帮他的忙吧。
没有多久,他在莱柯格斯《星报》上看到一条消息,说每年六月二十日有一次市际(方达、格洛弗斯维尔、阿姆斯特丹、谢内克塔迪)传统花会与汽车竞赛,今年则在莱柯格斯举行。据《星报》说,在有条件可去的殷实人家一年一度纷纷移居湖山胜地消暑以前,这将是本地上流社会最后一次的重要活动了。贝拉、伯蒂娜和桑德拉的芳名,都给提到了,吉尔伯特的大名,当然更不用说了,说他们既是竞赛的参加者,又是莱柯格斯荣誉的捍卫者。这次碰巧赶上星期六下午,克莱德虽然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但他还是决定不抛头露面,只当一名普通观众。可他却又一次看到了那位他一见倾心的女郎,那样子显然是象征着在撒满攻瑰花瓣的银白色小溪上破浪前进;她手里握着缀满黄水仙花的一把桨在划她的船,这种黄水仙花饰,使人想起了与莫霍克河有关的某个印第安人的传奇故事。桑德拉,她那乌黑的头发,梳成印第安人的发式,插上了一支黄翎毛,前额束上一条缀着棕色针眼的缎带。瞧她那么迷人,不仅足以轻取桂冠,而且再一次顿使克莱德为之心荡神移。要是能跻身那个上流社会,该有多幸福!
也是在这个队伍里,克莱德还看到吉尔伯特·格里菲思,随身有一位绝色女郎陪伴,正在驾驶代表一年四季的四辆彩车中的一辆。他驾驶的那辆车代表冬季,还有本城一位交际花身上穿着银鼠皮裘大衣,亭亭玉立在白攻瑰花丛里,以此象征皑皑白雪。紧挨在他们后面的,是另一辆彩车,则由贝拉·格里菲思作为春天的象征,这时她身披薄如蝉翼的轻纱,正俯靠在宛如一道瀑布的深色紫罗兰旁边。此情此景确实动人心弦,克莱德马上又想起了甜蜜的、但又使他非常痛苦的爱情、青春和罗曼史来。说到底,当初他也许真的不应该同丽达分手的。
这一阵子克莱德的生活还是如同往昔一样,只不过他的思想活动增多了。薪资提高后,他首先想到自己最好还是迁出柯比太太寄宿舍,在某个私人住宅寻摸一个好一些的房间,坐落在一条漂亮的大街上,哪怕出脚不便也行。只要他一迁出,就可以跟迪拉特完全断绝来往。现在,既然伯父把他提升了,伯父或吉尔伯特有事也许会派人来看他。要是发现他还住目前这个小房间,人们会有怎么个想法呢?
因此,提薪以后过了十天,多亏他这个响当当的姓氏,克莱德便在漂亮的街道,漂亮的住邸,觅到了一个房间——那是在杰斐逊大街上,与威克吉大街平行,相隔只有一两排房子,是一位工厂经理的遗孀的房子。眼下她只出租两个房间,不供膳食,旨在保养这幢房子。在莱柯格斯,就象她这样人家的地位来说,这幢房子已是在一般水平之上。佩顿太太住在莱柯格斯已有很长时间,早就听人说起过格里菲思这一家族。不仅格里菲思这个姓氏,而且克莱德的模样儿长得活象吉尔伯特,她也全都知道。这一点,连同克莱德的仪表风度,她都非常感兴趣,因此马上租给他一个特别漂亮的房间,每周酌收房金五块美元。对此,克莱德马上满口同意了。
说到他在厂里的工作,虽然他坚决不理睬在他手下干活的女工,但是,要他专心一志去做非常刻板的日常工作,或是对那些姑娘们(何况至少其中有几位长得很动人)压根儿熟视无睹、那他可办不到。再说,时值盛夏——正是在六月下旬。全厂上下,尤其在午后,从两点到三四点钟之间,看来人人都对没完没了的、重复的机械动作早已感到腻味透顶,一种实质上是满不在乎与慵倦懒怠、有时竟与犬马声色相去不远的气氛,好象在四处迷漫着。眼前就有那么多的各种不同类型和不同气质的女人和姑娘,她们跟男性离得又是那么远,简直毫无乐趣可言,说实话,成天价只跟他一个男人在一起。再说,室内空气总是很沉闷,让人身心松懈下来。从许多敞开的落地长窗望出去,可以见到莫霍克河上卷起了一个个淤涡,向两岸散开了一片片涟漪,波堤上绿草如茵,有些地方还在树木掩映之下。这一切景象,仿佛暗示着人们在两岸闲游时的乐趣。本来工作就很呆板乏味,这些女工们心里早已飘飘忽忽,想到种种赏心乐事上去了。她们十之八九想自己的事,以及她们该怎么个玩儿,假定说她们不是因为这里呆板的日常活儿脱身不开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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