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拘是哪一个年轻人,只要跟他的姑娘卿卿我我在一起,这一情景照例会激起克莱德与生俱有的那种被压抑而又反抗着的性的本能的冲动。那时,他心中会呈现出另一幅图景:要是他有幸出生在另一个家庭,那末,此时此刻,他也许就在斯克隆湖上,或是在拉凯特湖上、张伯伦湖上,跟桑德拉·芬奇利或是别的象她那类姑娘一起坐在小划子里,操着桨,欣赏比这里更美的湖边景色。要不然,也许他正在溜马,打网球,或是傍晚上舞会,或是开了一辆大马力的汽车到处兜风,而桑德拉就紧挨在他身边,可不是吗?他不禁感到非常孤独和坐立不安,何况他眼前所见到的这一切,使他更加苦恼,因为他放眼望去,好象到处都是爱情啊,罗曼史啊,心满意足啊。怎么办?该上哪儿呢?他可不能一辈子这么孤零零啊。他呀太可怜了。
回忆和思绪使他又回想到骇人惨事发生以前,他在堪萨斯城那些屈指可数的快乐、幸福的日子,想到了拉特勒、赫格伦、希格比、蒂娜·科格尔、霍丹斯、拉特勒的妹妹路易斯——一句话,想到了惨案发生时他与他们不分你我的那一拨放荡不羁的伙伴们。接下来就是迪拉特、丽达、泽拉——同他们在一起,当然罗,比现在这样孤零零要好得多了。难道说格里菲思家再也不会给他更多的照顾了吗?他上这儿来,就仅仅为了让他的堂兄嘲笑,被有钱的伯父的子女以及他们那个上流社会甩在一边、压根儿不理不睬吗?从许许多多有趣的事例中,他一眼就可看出,上流社会那个圈子里头的人,过着享有特权、逍遥自在,当然也是非常幸福的生活。即便现在,时值沉闷的夏季,本地各报差不多每天都刊登他们四出观光游览的消息。塞缪尔·格里菲思、吉尔伯特·格里菲思来莱柯格斯时,他们豪华型大轿车就停在办公大楼门前——有时,在莱柯格斯饭店酒吧间或是威克吉大街府邸门前,偶尔也会看到一群上流社会年轻人,他们这些人回城里来,只不过待上个把钟头,或是至多一个晚上罢了。
再说吉尔伯特或塞缪尔,不论他们哪一位,只要一到厂里——他们身上穿着最漂亮的夏装,不是斯米利、拉奇、戈特博伊,就是伯基克,全是公司里高级职员陪同,在这个规模宏大的工厂里,作一次非常严肃、乃至于有如皇上圣驾出巡一般的视察,跟下面各部门负责人商量工作,或则听取他们的报告。可他呢——就是这个吉尔伯特的嫡堂兄弟,这个大名鼎鼎的塞缪尔的亲侄子——却被扔在一边,独自漂泊,形容憔悴。而这一切,现在他已看得很清楚,不外乎是因为:在他们看来,他还不够理想。他父亲不象他这个了不起的伯父那么精明能干——他母亲(但愿上帝保佑她)不象他这个冷冰冰的、目空一切、漠不关心的伯母那么显赫,或是那么老练。离开这儿,不就是最好也没有?他上这儿来,说到底,不就是很蠢吗?也许,这些显贵的亲戚,压根儿都不想帮他大忙吧?
孤独、怨恨、失望,使他先是想到格里菲思家和他们那个世界(特别是一想到那个美丽的桑德拉·芬奇利,至今他心中还是热辣辣的),继而又想到罗伯达,以及她和他自己目前的那种境遇。尽管她是一个贫苦的女工,但跟他每天接触到的任何一个姑娘相比,都要动人得多呢。
格里菲思一家人坚持认为象克莱德这样身分地位的人不应该跟罗伯达这一类姑娘来往,无非因为她是在厂里做工的,这有多么不公道,多么可笑。因此,他甚至不能跟她交朋友,带她一块儿游湖去,或是上她那个小小的家里作客去。可他又无法结识比他身价更高的人,也许是一来没钱,二来没有接触机会吧。再说,罗伯达长得又是那么漂亮——简直非常漂亮——而且,依他看,还特别迷人哩。这时,他仿佛看见她正在机器旁动作敏捷而又优美地干活,看见她那长得匀称的胳臂和双手、她那光滑的肌肤,以及她向他微笑时那一双明眸。这时,经常在厂里使他激动不已的情绪,正好涌上了他心头。不管穷也好,不穷也好,她只不过运气不好才当女工的,他认为,他要是能跟她在一起,只要不是非同她结婚不可就会很幸福。因为,现在他对婚姻的愿望已被格里菲思那个上流社会深深地影响了。可是,罗伯达却又使他欲火中烧。要是他能鼓足勇气跟她多谈谈——哪天从厂里送她回家——星期六或是星期天,同她一块来到湖上划划船——只是跟她一块消磨时光,沉醉在那梦幻之中,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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