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别走,克莱德。请您别离开我,”她突然可怜巴巴地喊了出来。她那坚强不屈的勇敢气概,倏忽消失了,心中深深地感到痛苦。“我可不要您走。我是这样爱您,克莱德。要是我可以的话,我一定会同意。这个您也知道。”
“是啊,当然罗,我知道,不过,你用不着对我说这个,”(这是因为他过去跟霍丹斯和丽达打交道时的经验,才促使他采取这种态度)他猛地一转身,从她的胳臂弯里挣脱出来,就在黑夜中大街上快步走去。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们俩都感到莫大痛苦,罗伯达一下子就惊恐失色了。她大声喊道:“克莱德!”接着,她在他后面紧追不舍,心里巴不得他会停下来,让她再宽慰他一番。可他就是不肯回来,反而加快步子往前走。这时,她只有紧紧地追上他,必要的话,还得使出全部力气抓住他——她的克莱德呀!她就跟在他后面紧追了一阵,可是她又转念一想,她这是平生头一次那样低声下气,向人苦苦哀求,不由得大吃一惊,于是,她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一方面过去她受过的传统教育,要求她坚定不屈——不要这样轻贱自己,可是另一方面,她企求爱情、了解、友谊的种种欲念,却要求她在时间还来得及、趁他没有走开之前追上他。他那漂亮的险,漂亮的手啊。他的那一双眼睛啊。耳畔还听得见他脚步的回声,可是,迄至今日一直向她灌注,并且束缚她的那些传统观念,依然是那样强大,因此,尽管她心里剧痛不已,这两股力量终于构成了不分高下的均势。她便停下来,只觉得往前走不行,停下来也不行——眼看着他们美好的友情这一突然决裂,她既不理解,而且也忍受不了。
她的心儿被痛苦折磨着,她的嘴唇也一下子煞白了。她麻木地伫立在那里,默不作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甚至连平时挂在她嘴边的克莱德这个名字也说不出来了。她心里只是在想:“哦,克莱德,请您别走,克莱德。哦,请您别走。”殊不知他早已听不见了。他一个劲儿疾走着,他那渐渐远去的脚步的回声,显然在她充满痛苦的耳朵里,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爱情头一次受到使她为之焦灼、目眩、流血的创伤。
要描绘这天夜晚罗伯达的心境,可真不易。要知道这是真挚和炽烈的爱情,而对年轻人来说,真挚和炽烈的爱情,也就最难忍受。此外,跟爱情结伴而来的,还有对克莱德在当地经济、社会地位最令人激动、乃至于大肆铺张的种种幻想——这些幻想却很少跟他本人的举止言谈有关,多半是以他无法控制的众人的推想和闲言闲话作为根据。她自己家里,还有她个人遭际,全都是那么时运不济——如今她的全部希望都和克莱德连在一起。可是,她突然跟他吵嘴,一下子把他气走了。不过另一方面,他这不是头脑过分发热,硬要采取那些令人烦恼的、无疑是很可怕的冒昧和放肆的行动吗?对此,她平素受过道德熏陶的良心,决不会视为正当的行动。现在,她该怎么办呢?对他又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慢条斯理地、沉思默想地脱去衣服,一声不响地爬上那张老式大床,就在她黑咕隆冬的房间里自言自语道,“不,这个我可不干。我一定不干。我可不能那么干。要是我干了,那就变成一个坏女人啦。我不该为了他这么干,哪怕是他要我干,吓唬说我要是拒绝他就永远甩掉我,我也不干。他对我提出这样要求,就应该感到害臊。”可是就在同一个时刻,或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反躬自问:在目前情况下,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克莱德说,现在他们真的无处可去,到哪儿都会被人看见的,毫无疑问,这话至少部分是说对了。那个厂规该有多么不公平啊。而且,除了这个厂规以外,格里菲思一家人也一定认为她是怎么都高攀不上克莱德的;牛顿夫妇和吉尔平一家人,要是听到和得知克莱德其人其事以后,也一定会有同样看法。这个消息只要一传到他们耳里,一定对他不利,对她也不利。她决不做——永远也不做任何对他不利的事。
这时,她忽然一个闪念,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她应该在别处找个工作,这个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它跟目前迫在眉睫的、克莱德想进她房间的问题,好象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就意味着,她整个白天见不到他——只好到晚上才跟他见面。而且也不是说每天晚上都见得到他。这就使她把另觅事由的念头甩在一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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