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又恢复了从前他很有节制的冷淡态度。“得了,现在你准保没事了吧,嗯?反正但愿如此,嗯?那上面说:在八小时或十小时以内,每两小时吞服一粒。还说,要是感到有点儿不舒服,也不要紧。也许你得向厂里告假一两天,只要这东西能解决你的问题,你也不在乎,是吧?明天要是厂里见不到你,那我明天夜里再来看看你有什么反应。”
他蔼然一笑。罗伯达两眼直盯着他,觉得此刻他这种轻率的态度跟他先前那种热情和深切关怀,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他以往的热情啊!而现在呢!不过,此时此刻,她心里委实很感激,就衷心地向他报之一笑;他也是一样。可是,罗伯达一看他走了出去,随后门也关上了,连一点儿亲昵的表示都没有——她就又卧到床上,不胜惊疑地直摇头。因为万一这药压根儿不灵呢?而克莱德对她态度依然还是那么轻率、疏远呢?那时怎么办?瞧他是那么冷淡,要是这个药不灵,可能他就再也不帮助她——或者他还会帮助她?难道说他真的会这样做吗?要知道正是他使她遭到这样的灾难啊,而且,当初就是他违逆了她的心愿。他还一个劲儿向她保证过,说不会出纰漏的。可现在,她却不得不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这里,心事重重,除了他,她再也没法向别人求助去了。他留下的只是空口白话,说她准保没事,就这样一下子把她抛开不管了。其实,这一切,罪魁祸首却是他啊!事情不正是这样吗?
“哦,克莱德啊!克莱德啊!”
可是哪儿会料到,他买的药丸子并不灵光。由于恶心呕吐而又听从他的劝告,罗伯达没有去厂里,只是心急如焚躺在床上。因为后来她发现不是立见功效,就从每小时服用一粒增至每小时服用两粒——不惜任何代价,恨不得快点逃脱那场看来早已落到她头上的厄运。结果,她身体反而变得虚弱极了——六点半克莱德一进来,看见她象死人似的脸色惨白,两腮深陷,瞪着一双惊恐万状的大眼睛,眼珠子大得特别吓人,说真的,他也不由得很感动。显然,她这是在遭罪,而且全是为了他的缘故。这一下子使他吓坏了,便又替她感到难过。这时,他心里早已乱成一团:万一她仍然不见好转,在他眼前又冒出许多新的难题,便会急得他拚命想象药丸子失灵后可能产生的种种后果。显然,还得上别处向医生求教去!不过,该去找哪一个医生呢?上哪儿去找呢?真不知道怎样才找得到?此外,他还在反躬自问,一旦需要这样办时,又叫他上哪儿弄钱去呢?
显然一时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他就只好马上再去找那家杂货铺,问问还有没有别的新药,或是别的切实可行的办法。要不然,干脆上哪儿去找一个极不高明、私下专做这种生意的医生,给他一笔小小酬金,或是答应分期付款,也许可以使罗伯达不再吃苦头了。
但哪怕是这件事如此十万火急——几乎还带有悲剧色彩——谁能料到克莱德一出了房间,他的精神就马上来了劲。他想起了自己跟桑德拉约好一起上克兰斯顿家去,他、她,还有别的一拨人,约定九点钟在那儿碰面,照例在一块玩儿——开“派对”。可是,一到了克兰斯顿家,尽管桑德拉迷人极了,可是憔悴病容的罗伯达的形象有如幽灵似的老是在他眼前萦绕不去。万一今天来这儿欢聚的——纳丁·哈里特、玻利·海恩斯、维奥莱特·泰勒、杰尔·特朗布尔、贝拉、伯蒂娜、桑德拉这些人里头,有哪一位对他刚才的亲自见闻知道了一点儿蛛丝马迹,那怎么办呢?尽管他一进去的时候,正弹着钢琴的桑德拉回过头来,迎着他嫣然一笑,可是,他心里还在牵挂罗伯达哩。这里一结束,他还得再去一趟,看看罗伯达又怎么样了,她要是见好一些,那时他也可以放心些。要是还不见好转,那他就只好立刻给拉特勒写信求助了。
他尽管心里烦恼不安,还是竭力显得如同往日里一样乐乐呵呵,无忧无虑——先是跟玻利·海恩斯跳,接下来跟纳丁跳,后来,在等机会跟桑德拉一块跳的时候,他向那边一群人走了过去。原来他们正在帮范达·斯蒂尔猜一个新画谜,他便说:写在纸片上的谜底,虽然封进信封里,他照样也能念出来——这是一种老式的联拚字码的游戏,他在佩顿家书架上找到过一本老掉牙的书,书名家庭游戏,里头就有玩法说明。以前他很想通过玩这种游戏,向众人显示一下自己那种从容自如的聪明劲儿,可在今儿晚上,他只不过借此忘掉压在他心头的更大难题罢了。虽说他偷偷地先告诉了纳丁·哈里特,然后靠她的帮助他玩的这套游戏竟把别人全都给蒙住了,可他还是心不在焉,罗伯达的形象老是浮现在他眼前。万一她真的出了事,他不能帮她渡过这个难关,那怎么办?说不定她甚至会指望自己娶她;要知道她对父母及周围的人是最害怕的。那时,他该怎么办?他就会失掉了美丽的桑德拉,而桑德拉甚至还可能了解清楚:他是怎么和为什么会失掉她的。不过,罗伯达如果说要他娶了她,那才是疯了。不,他既不会这么办,而且也根本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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