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克莱德只是在绞尽脑汁,想现在又该去找谁,实际上他连一个都没有想出来。向人家打听,可真难开口呀。压根儿办不到。再说,叫他向谁打听呢?是的,向谁打听呢?这类事就得花时间,可不是吗?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和罗伯达两人都有充裕时间可以考虑——万一医药或手术解决不了罗伯达的问题——他们又该采取什么措施,甚至他们每人都可以向对方提出一些要求来。罗伯达一个劲儿不断地紧催他,如果说不是口头上催,至少也是通过上班时她那脸上的表情紧催不迭。她已下了决心,在这场搏斗中自己决不能就这样孤零零地被抛弃了——她怎么也不甘心呀。可另一方面,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克莱德什么事都没有做。除了一开头他做过的那些事以外,他压根儿不知道再下一步怎么办。知己朋友他一个也没有。因此,他只好把这个难题当做假想中的问题,一会儿跟这些人聊聊,一会儿又跟那些人谈谈,希望寻摸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与此同时,尽管听起来不太现实,不可捉摸,那就是桑德拉置身其中的快乐世界照旧在向他招唤。每到夜晚和星期天,尽管罗伯达处境那么可怜,心情那么绝望,只要有人邀他,他还是照样东奔西跑,乐此不疲,于是,几乎经常浮现在他眼前的、骇人的灾祸的幽灵,他也就可以暂时忘却了。要是他能摆脱困境该有多好!要是他能做得到,该有多好。可是,怎么办呢,没有钱,没有亲友,医学界又不熟悉,或是不说医学界吧,对那个乱搞两性关系的那帮子人的秘密世界也不懂——有些人,比方说格林-戴维逊大酒店里的侍应生,有时好象懂得一些。当然罗,他已给拉特勒写过信了,但并没有收到回信,因为拉特勒早已迁居佛罗里达,克莱德的信还没有转到他手里。至于本地人,凡是他熟悉的,不是跟厂里有关系,就是同上流社会有来往——他们这些人,从一方面来说,太缺乏经验而太危险,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可以说是太疏远而太危险。因为他跟他们里头哪一个人都说不上很近乎,所以还得不到他们完全信任,愿为他保守秘密。
然而,他非得想出个什么办法来不可——他可不能听任不管,随它去。当然,罗伯达不会允许他长时间不采取对策——要知道她的窘境随时都有可能被揭露出来。于是,他真的马上开动脑筋,如同捞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所有一切哪怕是众人都认为绝无希望的机会。比方说,有一回,他厂里的一个同事领班无意中谈到,他那个班组里有一个姑娘“未婚有了身孕”,厂里逼她离厂。克莱德就趁机问这个同事,要是这个姑娘养不起小孩,或是不愿意生小孩,那末,依他看,她该怎么办呢。偏巧这个领班跟他一样毫无经验,只是说,她要是认识哪个医生,也许就得去找医生,要不然还得“硬挺着到底”——因此,克莱德还是没有摸到底。还有一回,是在一家理发馆里谈到《星报》上刊登的一条本市新闻,说有个姑娘正控告本地一个浪荡子原先答应结婚,现在却不履行诺言。有人说,她“除非万不得已,当然,决不会控告这个家伙的”。克莱德立刻抓住这一机会,满怀希望说:“不过,依你看,她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摆脱困境,而不会嫁给一个她所不喜欢的人?”
“哦,这事可不象你想象那么容易,特别是在我们这儿,”正在给他理发的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开了腔说。“第一,这是违法的;第二,这可得花很多钱。你要是没有钱,得了,当然罗,有钱好使鬼推磨嘛。”理发师正用剪子给他修剪头发,心事重重的克莱德却在暗自思忖,刚才这话说得多实在。他要是有很多钱——哪怕几百块钱吧——谁知道,也许就可以说服罗伯达——让她自个儿上某个地方去动手术。
可是每天他还是象上一天那样对自己说,非得寻摸到一个医生不可。而罗伯达则对自己说,也非得自己想想办法不可——要是克莱德依然这样一味延宕下去,她再也不能指望他了。这种吓人的事,既不能开玩笑,也不能随便让步呀。这是硬要她接受的一种无情哄骗啊。显然,克莱德还没有认识到:这将对她,甚至对他,产生多么可怕的后果。要是他不帮助她——而他一开头就清清楚楚答应过要帮助她的——那就别指望她独自一人能顶住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那是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绝对顶不住!因为在罗伯达心目中,克莱德毕竟是个男子汉——地位也挺不错——但现在陷入困境,无力挣脱出来的是她,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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