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时语调很柔和,几乎带着恳求的样子,想使克莱德感到事情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么坏。不过,谈到有关这一切时,偏偏提到了他父亲——还想当然说,正是他可以使他们俩免得去做苦工——说得简直太过分了。这说明她对克莱德的实际情况了解得太不够呀。更要不得的是,她竟然指望来自这个方面的帮助。要是指望落空了,往后她可能就为了这个责备他——有谁知道呢——说他诓骗了她。显而易见,现在就得尽可能把结婚的念头打消,而且还得马上打消。这可要不得——
绝对要不得。
不过,他应该怎样才能迫使她放弃这个想法,而自己又不会冒风险呢。要知道她认为自己有权向他提出这个要求啊——而他又应该怎样坦率地、冷静地告诉她:他既不可能跟她结婚,也不愿意跟她结婚。要是现在他还不说,她说不定认为自己逼他结婚是完全公正合法哩。也许她还以为自己有权到他伯父、堂兄那里去告状(他心里仿佛看到了吉尔伯特那双冷酷的眼睛),把他全揭发了!那时一切都毁了!一切都完蛋了!他同桑德拉,以及这里所有一切连在一起的全部梦想,也都通通化成泡影了。不过,这时他只说了一句后:“但是,我不可能这样做,伯特,至少现在不行。”这马上使罗伯达这么认为:结婚这个主意,按照目前情况,他是没有胆量反对的——他说的是,“至少现在不行。”不料,正当她在这么思考的时候,他马上抢着说:“再说,我并不希望这么快就结婚。我觉得现在结婚太复杂了。首先,我还很年轻,而且,要结婚嘛,可我一点儿钱都没有。而且,我也不可能离开这里。要是上别处去,连这里一半钱我还挣不到。你可不了解眼前这个职位对我有多么重要。我父亲当然境况不错,可是伯父做得到的事,他却做不到,而且他也不会做。如果你了解这一点,那你就不会要求我这么做了。”
话音刚落,他脸上露出困扰、惧怕、倔强的表情。他活象一头困兽被猎人、猎犬紧追不舍。但是,罗伯达认为克莱德慑于跟她自己低微的地位相对立的莱柯格斯上流社会舆论,而并非某一个姑娘对他特别富于诱惑的缘故,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气忿地反驳他说:“哦,是啊,我心里也很清楚你为什么舍不得离开这里。你舍不得的,并不是你在这里的职位,而是同你老是在一起厮混的那些上流社会圈子里头的人呀。这个我心里可明白!你再也不喜欢我了,克莱德,就是这么一回事。而且,你也不愿为了我跟这些上流社会圈子里头的人分手。我知道所有一切问题都出在这里。可是,就在不久前,你还是喜欢我的,虽然现在你好象全记不起来了。”她说着说着,脸颊绯红,两眼也好象冒出火花似的。她顿时为之语塞,这时他两眼直瞅着她,暗自纳闷,真不知道下面怎么个收场。“反正不管怎么说,你可不能把我抛弃,让我听天由命,因为我可不让人家把我就这样随随便便抛掉,克莱德。我告诉你,这办不到!就是办不到!”她说话的声调越发激越,连一句话也说不连贯了,“这事对我影响太大了。我不知道孤零零一个人该怎么办,再说,除了你以外,再也不会有人来帮助我的。所以,你就得帮助我。一句话,我非得摆脱不可,克莱德。我非得摆脱不可。我决不能就这样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丈夫,也没有任何依靠地去见我的亲人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她说这些话时,两眼露出既是恳求又是愤怒的神色,而且,还好象富于悲剧色彩似的,让自己两只手一会儿攥紧,一会儿又松开,来特别强调她说的这些话,“要是你不能按你原来的想法帮助我的话,”她继续说道,这时克莱德也看到她说话时该有多么痛心,“那就是说,你还得另外想办法来帮助我嘛。至少现在你可不能就这样抛弃我,因为我现在还不能没有你。我并不要求你结了婚就永远守在我身边,”她又找补着说,心里想倘若稍加变通提出这个要求,说不定可以说服克莱德跟她结婚,往后也许他对她的感情就会大大好转。“过后,只要你想跟我分手,那就不妨分手得了。反正都得等我摆脱了以后。我是不能干预你的,而且,即使我可以,我也不愿意干预。不过,现在你不能把我抛弃。你千万不能呀。你千万不能呀!再说,”她接下去说:“我也不愿意自己碰上这样的事,而且我怎么也不会碰上这样的事,如果说不是为了你的话。就是你把我逼成这个样子,就是你死乞白赖要我放你进屋呀。可是现在,你却要把我抛弃,要我自个儿去想办法,只是因为你害怕我的事一旦被人发现,你就再也不能在上流社会抛头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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