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伏在小床上,脸儿朝下,浑身不断在抖索。监狱管理人员过来了,把门帘拉了起来——显然他们活得很平静、很安稳,好象世界上压根儿就没有死亡这等事似的。稍后,他听见有人在走廊里说话——不是跟他在说话——他至今一直保持缄默——仅仅是跟他贴邻的人说说话。
可怜的巴斯夸尔!死刑这一大套,压根儿就是要不得的。典狱长就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典狱长正在为废除死刑做出努力哩。
可是那个卡特龙尼呀!他的祈祷!现在他连影儿也没有了。那儿他的牢房空了,别人马上就会被安置进去——不过这个人早晚也得走。在这间牢房里,早先就有人——很多很多的人——有如卡特龙尼一样,有如他自己一样——在这儿待过——躺在这张小床上。他站了起来——坐到椅子上。可是,他——他们——也曾经在那张椅子上面坐过呀。他站了起来——只好还是倒在小床上。“天哪!天哪!天哪!天哪!天哪!”现在他自言自语地重复念叨着——不过声音不大——但是,跟他入狱后头一天晚上把他吓倒的那个犯人的声音并没有什么两样。而现在那个犯人还在这里,不过,很快他也要去了。而且,所有这些人——也许还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会是这样的——除非——除非——
克莱德终于第一次看到了犯人是怎样服死刑的。
不过那时节,阿萨的病情还很严重,等到他能在病床上坐得起来,或是说格里菲思太太有可能重新思考她的演讲计划,已有整整四个月时间过去了。那时候,公众对她和她儿子的命运早已兴趣大减了。丹佛没有一家报社愿意资助她再回去,给他们写点什么报道。至于肇事地点附近公众,他们对格里菲思太太母子俩倒是记得挺清楚,对她个人也很同情——不过,另一方面,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克莱德是犯了罪的,因此现在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他们认为最好不要上诉——如果要上诉,那也应该予以驳回。这些罪犯动不动上诉,简直是没完没了!
克莱德牢房那里,一个接一个地被处决——他每次都是深为惊愕地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对这类事安之若素。雇农莫勒因为杀害昔日东家被处死了。警官赖尔登因为杀死妻子,也被处决了——但在临终前一分钟,他还是不愧为赳赳一武夫哩。随后,不到一个月,就轮到了他对面那个中国人,此人好象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时间拖了很久(临走时,他对谁也没有说什么——虽然大伙儿明明知道他能说点英语)。接下来是拉里·多纳休,那个曾经派往海外去过的士兵——在他身后那一道门快关上以前,他竟然斗胆地大声嚷嚷:“再见吧,伙计们。祝你们走运!”
在他以后,又有——可是,啊——这对克莱德来说可真难过呀;因为此人跟克莱德如此亲密——一想到不能再跟他在一起,自己也就没有力量在这里捱过简直是要命的狱中生活。此人——正是米勒·尼科尔森。因为,在这五个月里,他们往往在一起放风、聊天,有时坐在各自牢房里相互交谈。而且,尼科尔森劝过他该看些什么书——还给他出了一个重要的点子:不论在上诉或是复审的时候,务必拚命反对,别让罗伯达那些信原封不动当作证据。其理由是:那些信所具有的感情力量,将使任何地方任何一个陪审团都不能对那些信里所提到的事实平心静气、公正无私地作出估量。那些信不应该原封不动地当作证据,而是仅仅摘录里头事实就可以了——而且,这份摘录,也是仅仅提交给陪审团的。“如果说你的辩护律师能使上诉法院赞同这个办法是正确的话,那末,你的案子就准能打赢。”
于是,克莱德马上要求亲自跟杰夫森晤面,向他转达了上面这个意见。并且听杰夫森说,这个意见很有道理,他跟贝尔纳普拟定的上诉书里,一定会把它包括进去。
可是,打这以后没有多久,有一天,他刚从院子里放风回来,狱警给他牢门上锁时,一面冲尼科尔森的牢房点点头,一面低声说:“下一个轮到他了。他跟你说过没有?三天之内。”
克莱德马上瑟瑟冷颤——这消息好象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向他袭来。因为他跟此人刚才一起从院子里回来,在那里他们一起放风时还谈到新收押的一个犯人——来自尤蒂卡的一个匈牙利人。后者把他的情妇——放在一只炉子里——给活活烧死了,后来自己也供认不讳了——一个身材魁伟、粗野无知的黑大汉,面貌长得特别古怪。尼科尔森说,毫无疑问,此人与其说是人,还不如说是一头野兽。可是他自己的事,却只字不提。而且还是在三天之内呀!可他照样还能放风、聊天,好象压根儿什么事都没有;虽然,据狱警说,头天晚上就已经通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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