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她站起来,想朝他这边走过来时,在他无意的一砸之中,倒是对她有些恼火的,因为压根儿不要她向他这边走过来。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即使现在,他委实还不能肯定——这一砸才会有那么大的冲劲。不管怎么样,反正事后他不能不老是想到这件事。不过,那也是事实:当时他站起来,就是要想救她——尽管他心里还恨她哩。而且,他对那一砸——至少在那一刹那——还很难过。不过,小船一翻掉,他们俩都落了水的时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她往湖底下沉的时候,他脑际确实掠过一个闪念:“随她去吧。”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趁此机会把她摆脱掉了。是的,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不过,另外还有这么一个事实,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位先生也都指出过:他自始至终神魂颠倒地迷恋着某某小姐,这才是造成这一惨剧的最主要原因。不过,现在麦克米伦牧师把前前后后的一切情况都考虑过了——比方说,那无意之中的一砸,还是包含着恼怒的成分——对她是有忿怒不满的情绪——确实是这样的——还有,在这以后,他并没有去搭救她——现有——他已经老老实实——实话实说了——麦克米伦牧师是不是认为:那就构成了凶杀罪——致命的杀人罪,因此从良心上和法律上来看,也许他可以说是应该处以死刑?他是不是这样呢?他很希望知道,这是为了他自己灵魂的安宁——比方说,也许他就能祈祷了。
麦克米伦牧师听了这一切,感到非常震惊——他一辈子都没有听到过,或者有人给他讲过这么一个错综复杂、难以理解,而又稀奇古怪的问题——除此以外,克莱德对他又是那么信任,那么尊重。这时,他纹丝不动地坐在他面前,心里挺难过地,甚至紧张不安地陷入深思之中——这个要他发表意见的请求,是多么严峻、重要——他知道,克莱德就希望能从他的意见中得到尘世间和心灵上的安宁。可是尽管这样,麦克米伦牧师自己也感到困惑不解,没法马上回答他。
“在你跟她一起上小船以前,克莱德,你对她还没有变心——你存心想要——想要——”
麦克米伦牧师的脸是灰白而又憔悴,两眼充满了忧伤。这时,他觉得,他听到的是一个可悲而又可怕的故事——一个邪恶的残忍的自我折磨、自我毁灭的故事。这个年轻的孩子——说真的——!他的那颗炽热而焦躁不安的心,分明是因为缺少许许多多东西就起来反抗了,而那些东西,他麦克米伦牧师则是从来不缺的。而且,正是由于那种反抗,才造成了邪恶的后果,招来了杀身之祸,被判处死刑。说真的,麦克米伦牧师心里感到难过,思想上也是极端苦恼。
“不,我没有变心。”
“据你说,你由于自己太软弱,没法照你设想过的计划去干,就对自己动火,是吧?”
“是的,有点儿是象那样的。不过,您知道,那时候我心里也难过。也许还害怕哩。现在我可说不准。也许是——也许不是。”
麦克米伦牧师直摇头。奇怪!这么难以理解!这么邪恶!
可是——
“据你说,因为是她把你逼到那样窘境,你就同时对她很恼火,是吧?”
“是的。”
“逼得你非要解决这个如此恼人的问题,是吧?”
“是的。”
“Tst!Tst!Tst!那时你就想到要砸她了。”
“是的,我是想到了。”
“可你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
“感谢上帝仁慈为怀。不过,在你那一砸——无意的一砸之中——据你自己说——对她还有些恼火呢。所以说,这一砸就会有这么——这么冲劲。你果真不要她走近你身边,是吧?”
“是的,我果真不要。反正我想那时我是不要。我现在还说不准。也许那时候我有点儿神志不清。不管怎么说——我想是,我激动极了——差点儿要恶心了。我——我——”克莱德身穿囚服——头发剪成平头,那么短短的,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想要回忆清楚当时(确实)是什么样的,可他感到最苦恼的,是连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是犯了罪,还是没有犯罪。他有罪——还是无罪?还有那位麦克米伦牧师呢——他本人也紧张极了,只好自言自语道:“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①但是后来他又找补着说:“不过你确实站起来要搭救她的。”——
①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7章第13节。
“是的,后来,我是站起来了。我原来想在她还没有摔倒以前把她拉住的。这么一来没想到把小船给弄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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