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回来了,跟平时一样,对自己的情形感到懊丧,想从她这儿得到点儿安慰。他在一点钟(他们通常吃午饭的时候)回来,发觉安琪拉仍旧在操作,于是说道,“哟!你老喜欢一做就做个不停,对吗?你真是匹老在工作的小马。挺麻烦吗?”
“没-没有,”安琪拉含糊地回答。
尤金注意到她的声调。他以为她身体不很强壮,这一收拾打点惹得她发烦了。侥幸只有这几只衣箱要收拾,因为大批用具都是工作室的。不过无疑的,她是疲倦了。
“你挺累吗?”他问。
“不-不,”她回答。
“你样子挺累,”他说,一面用胳膊轻轻搂着她,同时用手捧起她的脸来,脸上苍白、愁苦。
“并不是什么体力上的事,”她回答,伤感地把眼睛避开,不去望他。“只是我的心。这儿!”她把手放在心坎那儿。
“到底是什么事?”他问,疑心是什么感情上的事情,虽然要了他的命,他也想不出是什么事情来。“你心里难受吗?”
“并不真正是我的心,”她回答,“只是我的精神,我的情感;虽然我想那应当是没有多大道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安琪拉,”他追问下去,因为他很替她难受。她的这种表达感情的能力很能打动他。这或许是做作,或许不是。它可能是一种真实的或是假想的苦恼;——不管怎样,在她总是真实的。“出了什么事?”他继续问着。
“你是不是只是累啦?我们扔下这个,上外边哪儿去弄点东西吃吃。你会觉得好些的。”
“不,我吃不下,”她回答。“我这就放下,给你预备午饭去,不过我不吃。”
“哦,什么事,安琪拉?”他请求着。“我知道是有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你累啦,你病啦,再不然就是出了什么事。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吗?望着我!是吗?”
安琪拉把脸避开他,朝下望着。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始,但是可能的话,她要使他非常难受,跟她一样难受。她认为他应当难受;如果他有一丝真正惭愧和同情的感觉,他准会这样。面对着尤金的无耻的过去,她的情形真可怕极啦。她没有谁来爱护,没有谁可以依赖。她自己的家庭不再明白她的生活——它改变得这样厉害。她这会儿是个跟先前不一样的女人了,她比以前要伟大些、重要些、出色些。她跟尤金在纽约这儿、在巴黎、在伦敦,甚至婚前在芝加哥和黑森林的经历,改变了她的观点。她认为自己在思想上不再和以前一样了。一旦发觉自己在情感上给人这样抛弃掉——并不真给人家爱着,从来就没有真给人家爱着,只是遭到人家戏弄,当作个洋娃娃,当作个玩意儿——这是够凄惨的。
“嗳呀!”她用一种尖锐嘶哑的声音喊着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法!如果我知道该怎么想法、该怎么办,那就好啦!”
“什么事?”尤金请求着,一面松开手,把思想约略地转向自己和自己的情况以及她的情况。他的神经给这些情感上的发作激得忍耐不住了——脑筋相当疼痛。这使他的手战抖起来。在他身体和神经健全的时候,这没有多大关系,可是现在,在他不舒服的时候,在他的心脏衰弱(象他所认为的那样)而他的神经给一点儿嘈杂的声音就激动得乱颤的时候,这简直叫他受不了。“你干吗不说?”他坚持着。“你知道这样我受不了。我经不起。出了什么岔子?老这样有什么用?你到底告不告诉我?”
“喏!”安琪拉说,一面用手指指她放在窗台上的那一盒信。她知道他会看见那些信的,会立刻记起它们是什么的。
尤金看了看。他立刻认出了那只盒子。他神经质地、害臊地拿起来,因为这就象他无法招架的一下迎头痛击。他跟璐碧、跟克李斯蒂娜所干的性质特殊的勾当,立刻回到了他的脑海里,并不象他当时对那些事情的看法,而是象安琪拉这会儿对它们的看法。她准对他有着什么样的看法呢?这儿,他正在坚决地说自己爱她,说跟她一块儿生活多么快乐、多么满意,说她认为某些女人对他有意思,因而非常嫉妒,可是他对随便哪一个都不感兴趣,说他一直爱她,也只爱她一个人,可是现在,这些信突然出现了,把所有那些赌咒发誓的话都变成了谎话——使他显得就象他知道自己的确是那样的一个没出息的下流汉和毫无道德的荒唐鬼。她以前糊里糊涂,对他很亲切,既不够深知,又缺乏了解;现在,她突然知道了一切。在证据确凿、事实昭彰的情况下,他无可奈何地瞪眼望着,神经在战抖,头脑在发痛,因为他的确经不住一场刺激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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