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凭着在纽约和巴黎的经验,对尤金的前途有着十分高的估计。因此她这会儿又开始过得非常快乐了,在她看来,她毕竟似乎可以好好地驾御着尤金的。他可能跟佛黎ae*-罗斯有过什么无聊的默契——那不可能怎么了不起,否则她会看见的,她心里想——但是她设法拆散了他们。尤金自然很暴躁,不过这多半是由于她的吵闹而不是由于什么别的。她这方面的暴风雨般的情绪——并不总是预先想好的——似乎非常必要。非得叫尤金知道,他这会儿已经结婚了,不能象从前那样看待或是追逐姑娘了。她很知道在气质上,他比她年轻,尽力想显得孩子气,这就容易到处惹麻烦。但是如果她注意着他,使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那末一切就会没错了。此外,他还有些其他的可爱的品质——他的神态、和蔼的态度、名誉、才能。告诉人家自己是尤金-威特拉太太,已经成了一件多么愉快的事;那些知道他的人又怎样肃然起敬啊。大人物是他的朋友,艺术家羡慕他,普通、朴实、平凡的人们认为他很好、很殷勤,既能干、又可敬。他到处都受人欢迎。一个人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安琪拉压根儿就不知道他的真正思想。尤金很怜惜她,暗地里觉得自己待她很不公平;他对人生的缺乏正义有一种强烈的、病态的印象,急于想亲切地(至少也是秘密地而不是冷酷地)去做一切事情,所以始终装着很喜欢她,做出很舒服、很快乐的样子,把他的不高兴完全归咎于自己的不能工作。安琪拉猜不大透他,一点儿也没有瞧出这种情况来。有时候,他太捉摸不定了,叫她简直无法了解。她生活在虚幻的乐境里,在一座沉睡的火山上玩耍。
他身体并不见好。到秋天,他开始认为住在芝加哥或许可以好些。他的健康在那儿或许会恢复的。他非常厌倦黑森林。树木荫覆着的长草地,现在对他已经算不了什么了。小湖、溪水,以及他原先非常喜欢的田野,多少只是一些平凡的景色。老乔萨姆,抱着他对待事情的那种亲切、稳健、持久的态度,永远叫他觉得欢喜;玛丽亚塔的机敏、亲切和直觉的理解力也使他高兴;但是他只是跟平凡、普通、稳健的人们聊天,不会觉得快乐的,尽管他们是很有意思的、很好的人。做简单的事情、过简单的生活,这会儿恰巧是恼人的。他必须上伦敦和巴黎去工作。他不能这样鬼混。他不能工作倒没有多大关系。他必须试试看。这样跟外界隔绝简直是可怕的。
接下来,在芝加哥住了六个月。在这时期里,他没有画成一幅自己满意的画,每幅都一改再改三改,涂得不成东西。随后,他们在田纳西州的山上住了三个月,因为有人向他提起一条幽静的山谷里有一个绝妙的很有疗效的温泉,春天有着一种美妙的风光,生活费用简直算不了什么。接着,他们在肯塔基州南部的一座山上过了四个月的暑季(那儿空气很凉爽),然后又在墨西哥湾密西西比州的毕洛克赛消磨了五个月,因为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有些有钱的朋友告诉了安琪拉这个远在南部的舒适的避寒胜地。当他离开黑森林的时候,他还有一千五百块钱,在巴黎举行展览的那年秋天和冬天,又在纽约和巴黎卖去了几幅画,收着两百块、一百五、两百五几笔钱。几个月以后,查理先生偶然给他卖掉一幅以前的纽约风景画,又收进了两百块,但是到这时候,他的钱已经大半花尽了。他还剩下五百块钱,可是旧画没有卖掉,新的又一幅画不出,就前途讲,经济上他是不堪设想的。他可以跟安琪拉回到亚历山大去,在那儿节省地再住上六个月,但是由于佛黎妲的事情,他们俩都不赞成回去。安琪拉很怕佛黎妲,因此决定只要佛黎妲在镇上一天,她就一天不上那儿去。尤金却觉得很丢脸,因为一回去就给人看出来他的艺术前途是没落了。黑森林对他是提也不用提。他们靠着她的父母已经住得够长久的了。如果他身体不见好,他不久就得完全放弃这个搞艺术的想头,因为老试着绘画,是活不下去的。
他开始认为自己着了魔——给一个魔鬼缠住了——认为有些人是给魔鬼钉着,给星象注定,从生下来就注定要失败或是要遭受意外的。纽约的那个占星家怎么知道他要有四年的厄运呢?他已经挨过三个年头了。在芝加哥,有一次一个看手相的人为什么要说,他手上显示出两个不幸的时期,就跟纽约的那个占星家所说的一样;他还说他到中年,很可能会完全改变他的生活。人生有什么固定的规律吗?他拜读过他们著作的那些所谓自然派的哲学家和科学家,有谁稍许知道一点儿吗?他们老谈说宇宙的固定规律——化学和物理的不变规律。化学和物理为什么不帮助说明一下他身体的古怪情况,占星家的准确的预言,以及他开始自己看出来、认为是预示自己吉凶的那些迹象呢?他新近觉察出来,如果他左眼抽搐,那他准要跟谁吵嘴了——一定是跟安琪拉。如果他拾到一个小钱或是随便什么钱,那他就是要得到钱了,因为每一次附有支票的卖画通知单,总是在哪儿拾到一枚钱之后来的:有一次,阴雨的一天,在芝加哥国家大道上拾到一枚小钱——查理先生写信来说,有幅画在巴黎卖了两百块;又一次在田纳西州路上的尘土里拾到一枚美国以前发行的三分钱币——查理先生写信来说,他的一幅以前的美国风景画卖了一百五十块;还有一次在毕洛克赛海湾岸边的沙土里拾到一枚小钱——又是一张卖画通知单。这样连续下去。他发觉门要是叽叽响起来,他们呆的那所屋子里的人就往往要生毛病,而一只黑狗在一所屋子前面嗥叫,那就是死亡的准确预兆。母亲以前告诉过他,这个预兆在她的一生中应验过,而在毕洛克赛的一个病人的那件事上,他也亲眼看见过。那个人患了病,一只狗沿街跑来,停在屋子前面——一只黑狗——于是那个人死了。尤金亲眼看见这个的——那就是说,狗和病人死亡的通知。那只狗在下午四点钟嗥起来;第二天早上,那个人死了。他瞧见门上的黑纱的。安琪拉笑话他的迷信,不过他倒是真信。“霍拉旭,天地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你们的哲学里所没有梦想到的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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