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148)

2025-10-09 评论

    “别让他工作得太辛苦,”他咐吩比尔和约翰。“他还不太强壮。他因为身体不好才上这儿来的。”
    在这一点上,人们是服从他的,因为工头的意思是不可以反对的,不过这个公然叫人照顾的吩咐,要说的话,也是唯一的一件会削弱尤金人缘的事。工人们不喜欢工头。如果工头不这样明显地照顾他,或者甚至非常讨厌他,那末他在工人中的人缘反会更好些。
    接下来的日子虽然辛苦,却很平静。尤金发觉这儿进行的经常性工作对他很有益处。他自然做着他的一份工作。几年以来,他第一次睡得很熟。早晨在七点钟汽笛响起来前几分钟,他就穿上那套蓝工装,从那时直到中午,再从一点直到六点,他就搬木屑,给场内一个人或几个人堆木材,从车上装货或是卸货,帮助大约翰烧锅炉,或是从二楼上搬运碎片、木屑。他戴着在希伯黛尔太太家一架橱里找到的一顶旧帽子,原本是一顶柔软的黄褐色阔边帽,现在又皱又褪了色。他扬扬得意地把它捏成一个尖顶,斜戴在一边耳朵上。他有一副新的黄色大手套,整天戴在手上,弄得又皱又破,不过对这个工厂,这副手套倒是够有用的。他学会了好好地拿木材,巧妙地堆叠,给马拉齐-邓普赛“伺候”刨机,拉竖锯,以及许多其他古怪的零活儿。他的精力从不疲劳,因为他不高兴多想,希望单凭活动来打退和克制住他不能画画的想头——忘掉他认为自己不能画画,因而能够再画起来。他画的这些漫画使他自己吃惊,因为在原先的情况下,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他画不出来。这儿,因为工人们那样热切,而他又给大伙那样捧着,他觉得绘画相当便当,而且,说也奇怪,他认为这些画很不错。
    晚上,在希伯黛尔太太家里,他总在晚饭前脱掉工装,洗个冷水澡,换上一套褐色的新衣服。这套衣服是他因为工作稳定,花了十八块钱买的现成货。他觉得很不容易抽空去买东西,因为一离开工场,工资就停发了(一毛五分钱一小时)。他把画全存在纽约,不能跑去(至少是不想抽出时间去)卖掉一幅。他觉得如果他不要工资,那他毫无问题是可以离开的,但是如果他要工资,而有个正当的理由,他有时也可以获准离开。傍晚六点半之后,以及星期日,他呆在屋子和院落里,神气是够引人的。他显得优雅、利落、保守,在不跟人说话时,相当愁闷。他孤独不安,因为他觉得非常寂寞。这所屋子很寂寞。象在亚历山大遇见佛黎妲前那样,他希望身旁有几个姑娘。他想着不知道佛黎妲在哪儿,她在做什么,她有没有结婚。他希望她没有。如果在生活中,他有一个象佛黎妲那样的姑娘——那么年轻,那么美,那就好极啦!天黑以后,他常坐在月光下凝视着溪水,因为这是他唯一的安慰——大自然的美——沉思。这一切多么可爱!生活多么可爱,——这所村庄、夏季的树木、他去工作的工场、溪水、约瑟夫、小吉美、大约翰、星星。但愿他再能绘画,但愿他再能恋爱。恋爱!恋爱!世界上还有什么别的象恋爱那样的感觉吗?
    譬如说,在春天的一个傍晚,散发着柔和、馥郁的香味,象那天晚上那样,黑暗的树木低垂下来,或是朦胧的晨光显得银白、青紫、橙黄,十分可爱;一丝微风轻柔地吹来,和着雨蛙轻微的——声,还有你的大姑娘。啊呀!有什么事能比这更绮丽呢?生活中有什么别的事更有价值呢?你的姑娘,她那温柔、娇嫩的胳膊搂着你的颈子,满怀着纯洁的爱来和你接吻,眼睛象两个荡漾的水潭一样,夜晚在这儿传情。
    不久以前,他跟佛黎妲就是这样。一度跟安琪拉也是这样。许久以前,跟丝泰拉也是这样。天真可爱的丝泰拉,她多么美妙。可是这会儿,他有病、孤独寂寞、结了婚。不久,安琪拉就要来了——那末——他常站起身来排开这种思想,或是看书、或是散步、或是去睡觉。不过他是寂寞的,几乎是恼人地寂寞。不论在哪儿,尤金只有一个可以获得真正安慰的方法,那就是在春日的风光里去谈情说爱

    就在他带着这种心情虚度光阴、做工、幻想、企盼的时候,卡萝塔-威尔逊——在她出入的社交界里被人称作诺曼-威尔逊太太——有一天上丽瓦伍德母亲家来了。她是个三十二岁、身材修长的女郎,皮肤、眼睛、头发都微带黑色,具有英国式的漂亮风度,模样很好,仪态大方,通达世故,不仅具有生来的智力和一种幽默感,还有幸运与不幸的经历,这使她看到了生活的浮华面和丑恶面。原先,她的丈夫是个赌棍——一个专靠赌博吃饭的人——这个人属于那一类特殊的人物,他们充作绅士,装出一副神气,无情地诈骗他们结交的不小心的伙伴。卡萝塔-希伯黛尔那时跟母亲一块儿住在马萨诸塞州的斯普林菲尔德,在当地的一次赛马会上遇见了他。她是跟父母一块儿去的;威尔逊恰巧为了别的事也在那儿。她父亲是个地产商,一度相当成功,对于赛马向来很感兴趣,自己也养着几匹马,他的马虽然不大出名,却也有相当不错的记录。诺曼-威尔逊也装作是个地产投机商,在地产上办过几件相当成功的买卖,不过他主要的本领和他所倚仗的却是赌博。他对市内所有赌博的门径都很熟悉,认识一大批喜欢赌博的人——纽约和其他地方的男女——而且他的运气或是技巧有时好得出奇,有时也挺坏。有些日子里,他能够住在最高贵的公寓里,上最好的饭馆吃饭,光顾费用最大的郊区娱乐场,再不然就跟朋友们一块儿玩耍。有些日子里由于倒楣,他享受不起这些玩意儿,虽然他挺费劲地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可是却不得不借债来维持。在解释事情上,他多少是个宿命论者,总抱着一种信心,认为他的运气会转回来的。当然,运气总会转变,因为每逢困难开始蜂拥而来的时候,他就拚命去想,通常总能想出个主意让自己脱身出来。他的计划向来是去结一个网子,象蜘蛛那样,等待某一个不小心的苍蝇错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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