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很轻易地摸清楚尤金,因为他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他仔细注意着他,就象对所有别人那样,想看看能否在尤金的见解里找到一些弱点。他有着闪烁的、逼人的、几乎是凶恶的目光,一种不断地,甚至使劲嚼雪茄烟头的习惯,以及抽搐、站起身来回走、翻弄桌上的东西和不停地做着一切来发泄他那不安的、滋长的精力的习惯。
“哎,教授,”尤金走进房,静悄悄地、谦虚地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时,他这么说,“今儿咱们这儿有件挺困难的事要解决。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里,你觉得可以有个什么办法。”他描摹了一下一个特殊的情况。
尤金总鼓起劲儿来思索,但是思索却不是萨麦菲尔德所喜欢的。
“嗳,教授!嗳!嗳!”他老喊着说。
尤金总怒恼地激动起来。这是叫人非常难堪的——对他多少有点儿侮辱。
“醒醒吧,教授,”萨麦菲尔德总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早就认定,叱骂是商业上最有效的武器了。
尤金于是彬彬有礼地作出点儿建议,尽管心里想对他说一句滚他妈的,但是这并没有完。当着在公司服务多年的那些广告撰稿人,拉广告的人和业务推广员——有时候还有一、两个在他手下承办当时那件工作的美术人员——萨麦菲尔德会嚷道:“嗳呀!多么糟的意见!”或是:“你不能想得比这再好点儿了吗,先生?”再不然就是:“我的天,我自己就有三、四个比这好的主意呢。”开会时,他说得最好的就是,“呃,这里或许倒有点儿道理,”虽然私底下,他随后或许会表示非常满意。过去的功绩压根儿就算不了什么,这是很明白的。你可能整天在把金银搬进来;第二天,就必须有更多的金银,数量一定得更大。这家伙的贪欲是没有底的。他驱策手下人们工作的速度是无限制的。恶毒的商业概念作为一种概念,也是无限制的。萨麦菲尔德树立起一个讨厌而严厉恼人的范例;他驱策着他的全体人员采用同样的方法。结果,公司就成了一个钩心斗角的场所,一个职业拳术家、骗子、暴徒、盗贼等的魔窟,在这里,人人都公然只顾自己,大伙都竭力争先恐后
光阴消逝,虽然在办公室里,一切事情和他初到时所见的情形相仿,并没有多大改进,可是在私生活方面,他显然已经把一切安排得好多了。第一,安琪拉的态度大有改变。过去,在他行为那样恶劣的日子里,她被痛苦缠绕着,但是如今,当她瞧见他工作,瞧见他举止端正,原先的痛苦终于一天天渐渐减轻了。她还是不信任他。她拿不准他是不是已经跟卡萝塔-威尔逊(她始终没打听出来他的情妇是谁)完全断绝了关系,可是种种形迹似乎都证明是断绝了。楼下一爿药铺里有一架电话。他在《世界日报》工作的时候,安琪拉随时打电话找他;不论她什么时候打去,他总在办公室里。他似乎老有空陪她看戏,只要她乐意去的话,而且他也似乎并不特别想避开她。有一次,他曾经坦白地向她说过,他不打算再装着爱她,虽然他的确很喜欢她,这可把她吓坏了。尽管她又气又难受,她还是喜欢他。她相信他依然怜惜她,或许会再爱她的——他应该这样。
她打定主意不管是真是假,总做一个亲切的妻子,只要他不拒绝,就去拥抱他、吻他、跟他温存,就象从没有过什么事一样。尤金不明白这个。他搞不明白安琪拉怎么还能爱他。他以为有了那么正当的理由,她一定要恨他了。自从他因为工作忙碌和疏远而让自己对卡萝塔的热情冷却下去以后,他开始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太对不起安琪拉的事,于是希望好好来补偿一下,他不想再爱她,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再那样,可是他却非常愿意规规矩矩的,竭力挣钱来过一个美好的生活,一有机会,就陪她上戏院和歌剧院去,重新和别人交际来往,用这样来代替爱情。他开始认为世上对于恋爱的事压根儿就没有正当的、快乐的解决办法。在他看来,大多数人的婚姻都是不美满的。在选择配偶上犯错误好象是人类的命运。他和别人比起来,不一定更不快活。世界乐意怎样变就让它变上一些时候吧。他这会儿要尽力挣点儿钱,重新恢复名望。将来,命运或许会给他带来点儿什么——谁能说呢?
其次,他们的经济情况在他脱离《世界日报》之前,也比早先好多了。安琪拉靠了节省和积蓄(除了绝对必需的东西以外,不多增加开支。),在他离开《世界日报》的时候,终于攒起了一千多块钱,从那会儿以后,已经有三千块钱了。他们过得宽裕得多。现在,他们穿得相当好,常常出去并款待朋友。在他们的小寓所里(他们仍旧住在那儿),一次至多只能招待三、四个朋友,而安琪拉认为最好只招待两个,既愉快又舒服,于是他们就常常只招待一、两个。过去的生活稍微恢复了点儿,哈得逊-都拉、杰里-马修士(他搬到纽瓦克去了)、威廉-马克康奈尔和腓力-萧梅雅这些老朋友又都常来常往了。麦克休和斯迈特上别处去了,一个在诺法斯科蒂亚绘画,另一个在芝加哥工作。至于那一群早先的艺术伙伴,包括社会主义者和激进派人士,尤金尽可能设法避开他们。他一点儿不知道米莉安-芬奇和瑙玛-惠特摩那会儿上哪儿去了。至于克李斯蒂娜-钱宁,他常听说到她,因为她在大光明歌剧院演唱,她的照片登在报纸上、出现在广告牌上。新朋友可不少,主要都是象亚道尔夫-摩根堡那样年轻的新闻界艺术家,他们喜欢尤金,而且多少可以说是他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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