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压着她的,可是她恐慌起来,躲开了。
“哦,我真害怕,”她忽然喊起来。“哦,我怎么办呢?我真害怕。哦,求求你。有件东西使我害怕。有件东西使我惊慌。哦,我怎么好呢?让我回去吧。”
她脸色灰白,不住地哆嗦,两手紧张地一会儿捏紧,一会儿又张开。
尤金抚摸着她的胳膊来安慰她。“镇定一点儿,苏珊,”他说。“镇定一点儿。我不再讲啦。你好好的。是我吓了你。我们回去吧。安静一点儿。你好好的。”
他看到她显然惊恐起来,便竭力恢复了自己的常态,领她穿过树林走了回去。为了使她放心,他从口袋里掏出雪茄烟盒来,假装去选一支雪茄。等他看到她镇静下来,他才又把它放回去。
“你现在好些了吗?亲爱的?”他温柔地问。
“是的,不过我们回去吧。”
“听着。我只陪你走到林边,然后你独个儿回去。我看着你平安地走到门口。”
“好,”她安详地说。
“你真爱我吗,苏珊?”
“唉,可是,别提啦。今儿晚上别再提啦。再说又要把我吓坏啦。我们回去吧。”
他们缓缓向前走去。接下来他说道:“在分别以前,让我再吻一下吧,亲爱的。就这一下。生活在我面前重新展开了。你把我整个人都改变了。我觉得以前好象没有活过。哦,这种经验!能够有这种经历,能够象我这样改变,这多么美妙啊!你把我完全改变了,使我又变成一个艺术家了。从此以后,我又可以画画了。我可以画你。”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他觉得仿佛是在一个启示的幻象中,把自己暴露给自己看。
她让他吻她,可是又非常害怕,激动得连呼吸都不大正常了。她那么紧张,那么激动,简直不象她自己。她真不明白他在说的到底是些什么话。
“明天,”他说,“在树林边上。明天。希望你夜里做些甜蜜的梦。如果没有你的爱,我的心永远不会再有安宁了。”
他热切地、伤感地、难受地、迷离地望着她轻轻从他身旁走去,象影子似的穿过黑森森的、静寂的门口不见了
自从尤金迷恋上苏珊以后,他的情感大起波动,苏珊渐渐也产生了同样的情感,可是就连这样一种详细的叙述,也无法描写尤金情感上的那种微妙曲折、那种荒诞复杂,以及那种美丽与恐怖的变化了。从社交上讲来,戴尔太太可以算是尤金最好的一位朋友。自从她认识他以来,她就到处告诉人说他是一个极聪明的发行人和编辑,是一个极有天才(243)的艺术家和思想丰富、人格高尚的人。从历次谈话中,他也知道苏珊是她的掌上明珠。他听她说过,事实上还跟她讨论过,在现代社会里,要培养一个举止端庄、思想纯洁的姑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她还暗地里告诉他,她的方针是:在符合良好教育与现行社会理论的原则下给予苏珊最大限度的自由。她不要苏珊变得太自信或是很大胆,可是又要她自然、随便。从长期的观察和好几次坦白的谈话中,她深信苏珊的本性是忠厚的、纯洁的。她并不能完全了解她,说起来,有哪位母亲能完全了解自己的孩子呢,但是她认为自己相当了解苏珊,至少知道苏珊象她父亲,坚强、能干,不过还没有一定的倾向;她知道苏珊会很自然地走向有价值、有意义的生活的。
她有才干吗?戴尔太太也不知道。这姑娘的兴趣决不在社交方面。她对她所碰到的年轻男女大多数都不喜欢。她常出去,可是那只是去骑马和开汽车。赌钱她不感兴趣,一般谈话她倒乐意听听,不过也不能把她吸引住。她喜欢有意思的人,好书和杰出的画。尤金的画给她的印象特别深刻;她看过之后对母亲说,它们非常出色。她非常欣赏情趣高超的好诗,对滑稽可笑的事情有无穷的爱好。一个意外的错误往往使她笑个不停。报上选载的滑稽漫画被她找到时,她也看得津津有味。她很爱研究人,包括她母亲在内。她开始看出来母亲对她采取这种态度是出于什么动机,她看得比母亲本人还清楚些。实际上,她比母亲有才干,不过不同罢了。她对自己的克制以及对现行理论和信念的理解还不及母亲,可是精神上她有艺术气质,富于情感,易于激动,又有高度的想象力和敏锐的欣赏力。她并不把自己的俏丽看作一回事。她并不多么重视它。她知道自己很美,男人们很容易为她颠倒,可是她不在乎。她认为他们不该这么傻。她一点儿不想去吸引他们;相反地,她尽量避免任何可能的挑逗行为。她母亲曾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她,男人是多么易动情感的,他们的诺言多么没有价值,她对于容貌和举动得多么小心。结果,她采取了尽量活泼而又尽量不露锋芒的方式,竭力避免引起别人无谓的迷恋而痛苦,一面又感到纳闷,不知道自身的前途到底怎样。随后,尤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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