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他生性喜欢工作,这才挽救了他。起先,这种工作的欲望并没有显露出来,但是后来渐渐开始恢复了。他非得做一件事不可,哪怕是再试试绘画也成。他不能到处乱跑去找事。蓝海方面没有适合他的位置。如果他不愿意对安琪拉显得卑鄙,他就得靠工作来养活她,虽然他现在是自由了;当他从发生的事情来看全局时,他也认识到自己是够恶劣的,他们俩性情不合,但是她已经尽力来适应他了。基本上不是她的过错。今后他得怎样工作、生活、打出一条出路来呢?
在这种情况下,尤金和安琪拉之间又起了不少争吵——泪水、恳求,安琪拉认为人生中有价值的一切都破碎了。最后,尤金不顾她的悲惨情况,还是和她分离。那时正好是十一月,房东也听说尤金经济拮据,或者说得更切实点,逆运来临,所以答应退租,虽然租约有效期还有好几年。这公寓于是便退掉了。安琪拉心乱已极,几乎不知道去投靠谁是好。这是人生中一个最令人难受的冷酷、丑恶的局面。她在无可奈何中跑去投靠尤金的姐姐玛特尔。玛特尔起初把这个丑恶的悲剧瞒着她丈夫,可是后来又说出来了,他们一起商量应该怎么办。法兰克-班斯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因为几年前他妻子的瘤症竟然象奇迹般给治好了,所以他笃信基督教精神治疗法,想把他对这种神圣的科学——善良的无限力量——的理解运用到这种情况上来。
“玛特尔,忧愁是没有用的,”他对妻子说。她尽管有信心,一时却被弟弟所遭到的灾难吓得有点儿动摇了。“这是我们心理作用的又一个证据。在我们心里这是够真实的,可是在上帝的恩典里却算不了什么。要是我们想得对,结果会解决的。安琪拉暂时,或者只要她准备去,就可以住进产科医院。我们也许能够说服尤金走正当的道路。”
他们劝安琪拉去跟一个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专家谈谈,玛特尔去找治好她毛病的那个女人,求她用她的力量,或者说得更切实点,用她的科学知识来使她弟弟恢复过来。那个女人告诉她,不得到尤金的同意,这是办不到的,不过她可以替他祈祷。如果能劝他自动来寻求神的指引或者神的帮助,那就不同了。尽管他犯了错误,而且目前在她看来这些错误是够实在、够可怕的,可是她的信心不允许她责备他,并且她还很爱他。她说他是一个坚强的人,一向很奇怪。他和安琪拉也许不大相配,不过运用精神治疗法,一切都可以纠正的。安琪拉经历了一段愁闷的日子,在家里整理、收拾。她站在过去的安逸与显赫的废墟里,对着以前她认为那么可爱的东西流泪。所有尤金的东西都在那儿,他的画、手杖、烟斗、衣服。她对着一件他在家常穿着闲荡的漂亮的绸睡衣流泪——很奇怪,它竟然引起那么许多往昔的快乐日子的回味。他们有时候还有冷酷无情、各执己见的争吵,在那些时候,安琪拉以前的那种好斗的、支配别人的精神又会回来,可是却不能持久。她知道她现在输了——垮了。耳朵里只听见寒冷、可怕的海洋的呼啸声。
这儿应该提一提,苏珊有一个时期的确以为自己是爱上尤金了。但是我们必须记住,她是被一个美妙的、对她有魅力的人物的个性所感动而爱上他的。尤金的个性跟习俗有着一种不妥协的地方。在感情上和外表上,他好象很接近、很象一只羔羊,驯服于一般风俗习惯,可是内心里,他就象一只贪婪的狼,对礼教毫不在乎。生活中所有的规矩和方式在他看来都是笑话。他看穿了一切,看到一个完全不是物质而是精神的,或者可以说是非物质的生活,所有的物质只不过是一个幻影。生活的强大力量对我们大吹大擂、大惊小怪地维持着的制度到底维持不维持究竟在意多少呢?它们怎么会在意?有一次,他站在陈尸所里,看见死尸似乎变成了一种化学性的软块。当时他曾自言自语道,要是认为生活对这些发生物质作用的力量有什么意义,那真太可笑了。伟大的化学和物理力量都在起作用,它们可能附带演出一些影子戏,可是一下就会烟消云散的。但是,哦,影子戏上演着时,多么甜蜜啊!
苏珊在这期间当然也是垂头丧气,因为她跟尤金一样多愁善感。不过既然答应等下去,她就决定等到底,虽然她并没有遵守另外一个诺言。她现在快二十岁了——尤金将近四十。尽管她自己很伤心,生活还是能给她带来安慰。可是在尤金呢,生活只能加深他的痛苦。戴尔太太带着苏珊和别的儿女上外国去。他们来往的人不可能听到这件事,即使听到也是模糊不清的。假使这件丑事(象戴尔太太以为可能会发生的那样)传扬出去,她就打算说,是尤金不顾体面与道理,很狡猾地想来控制住她的女儿,幸亏她及时打断了他们的关系,保护着苏珊,苏珊自己几乎都不知道。这样讲法听起来很近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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