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有一张画,我觉得可以算是个新发现。”
他很得意地把画放在编辑的桌子上。
“嘿,”编辑放下一份稿子说,“真是好画,对吗?谁画的?”
“一个姓威特拉的青年,他刚跑到这儿来。我觉得他样子倒还不错。”
“嘿,”编辑又说下去,“瞧后面那儿的一些人脸!怎么样?
有点叫我想起多蕾作品里的人群——挺不错,对吗?”
“挺好,”美术主任应和着。“我认为假如他不遭到什么事,他是个大有希望的人。我们应该叫他画几幅主要的插画。”
“这一张他要多少钱?”
“哦,他不知道。他简直什么价钱都卖。我给他七十五块钱。”
“可以,”在美术主任拿下这张画的时候,编辑说。“他倒有点新玩意儿。你应当拉住他。”
“好的,”他的同事回答。“他还年轻,用不着过分去鼓励。”
他走出去,放下一副严肃的脸孔。
“我倒还喜欢这一张,”他说。“我们或许可以有地位来刊登它。你留下住址,我停两天寄张支票给你,好吗?”
尤金留下了住址。他的心在胸膛里愉快地扑扑跳着。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价格,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他心里所想到的只是,这张画成了一幅占两页的插画了。那末他毕竟真卖掉了一张,而且是卖给《真理》的!现在,他可以老实说,自己有了相当的进展。现在,他可以写信去告诉安琪拉了。等画印出来的时候,他可以寄几份给她。此后,他真可以有件事来夸耀一下,而最妙的是,他现在知道他可以画街景了。
他出来,走到外面街道上,踏的仿佛不是灰石板人行道,而是空气。他昂起头,深深地呼吸。他想到自己可以画的其他类似的景致。他的梦想正在实现。他,尤金-威特拉,是《真理》上一幅占两页的插画的画家!他已经幻想出一连串的画来——所有他以前梦想到的。他想跑去告诉萧梅雅——请他好好吃上一顿。尽管他是个普通的穷酸,他几乎喜欢上了他——因为他劝他做了一件该做的事。
“嗳,萧梅雅,”他说,一面把头伸进那位“名士”的房门里去,“今儿晚上跟我一块儿吃饭。《真理》接受了那张画。”
“那真好,”他的邻居说,丝毫没有妒嫉的意思。“呃,我真高兴。我知道他们会喜欢那张画的。”
尤金真哭得出来。可怜的萧梅雅!他不是个好艺术家,可是他的心肠真好。他一定永远不忘记他
这次意味深长的卖画和接着而来的那张七十五块的支票,以及随后用彩色刊印出来的那幅画,使尤金精神一振。他当时觉得,自己的艺术事业仿佛已经有了一个巩固的基础。他开始想着上黑森林去看看安琪拉。可是他先得再多画几张画。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几处其他的景致上,画了一张格里雷广场在飞洒的蒙蒙细雨里的情景和一幅高架火车在又高又细的钢架上驶上巴华丽街的画幅。他非常注意映衬,分出鲜明的明暗,烘染出绝妙的含浑之处,就象宝石里的光彩,五色缤纷,含有深意。过了一个月,他又拿了一幅这样的画上《真理》社去;美术主任又被他的画迷住了。他想装作不感兴趣,但是这很困难。这个年轻人有一些他需要的东西。“你的这类画,要是还有别样的,都可以拿来给我瞧瞧,”
他说。“假如它们跟这两张一样好,我可以再用几张。”
尤金扬扬得意地走了。他开始对自己的能力胆大起来。
要获得足够维持生活的收入,就要按七十五块和一百块一张的价格多卖掉几张才成。艺术家又太多,不容易一有机会就立刻成名。尤金等了好几个月,才看见他的第一张画印了出来。他避开较小的杂志,希望不久就能向大杂志投稿,可是他们却并不急于寻找新艺术家。通过萧梅雅的介绍,他会见了两个艺术家,十分喜欢他们。他们住在威凡力公寓的一个工作室里。一个叫麦克休,是从怀俄明州来的,满肚子尽是山区耕田和采矿的有意思的故事;另一个叫斯迈特,是诺法斯科蒂亚渔民的儿子。麦克休又高又瘦,生着一张看起来象是没有经验的庄稼汉的脸,不过眼睛里却闪现着幽默和有见识的光彩,这立刻弥补了那个缺陷。他是尤金最先看中的一个愉快、和蔼的人。约瑟夫-斯迈特具有一种他四周的那片大海的意味①。他又矮又胖,身体相当结实,象个铁匠一样,生着大手、大脚、大嘴、又瘦又大的眼窝和褐色的粗头发。他平常说话的时候,总有一种迟缓、犹豫的神气;微笑或大笑的时候,总是满脸堆下笑来;兴奋或愉快的时候,身体各部分似乎都遭到了什么事故。脸就成了温和的纹路皱缩起的一个古怪的“井”字形,这时他的话也来了,并且讲得很快。碰到这种时候,他向来喜欢用些赌神发誓的话来加强他的语气。这些咒骂话又多又生动,因为他跟水手们一块儿工作过,所以学来了一大批生动的字句。就他说来,这些字句是毫无恶意的,因为他可没有奸诈和坏心眼。他是地地道道和蔼可亲的。尤金想表示友好,跟这两个人建立起了一种愉快的关系。他觉得跟这两个人混得很不错,可以时时互相谈谈幽默的小事和独特的笔致。其实过了几个月后,他才可以说是跟他们真正亲密起来,不过那会儿,他已经开始经常去看他们。过了一阵子,他们也来拜访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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