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西卡遵命别好领带夹,顺手摸了摸她那可爱的头发,又看了一下宝石镶面的小表.她的丈夫则仔细地打量着她,因为从某观点来看,漂亮的女人即使冷淡也是迷人的.
"好啦,我们很快就不用再忍受这种天气了,"他说,"只要两个星期就可以到达罗马."
赫斯渥太太舒适地坐在角落里,微笑着.做一个有钱的年轻人的丈母娘真是好福气她亲自调查过他的经济状况.
"你看船能准时开吗?"杰西卡问."如果天气老是这样的话,行吗?"
"哦,能准时开的,"她丈夫回答."天气无关紧要."
沿着走道,走过来一个金发的银行家之子.他也是芝加哥人,他对这个傲慢的美人已经注意很久了.就是现在,他还在毫不犹豫地不时看看她,她也觉察到了.于是,她特意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把美丽的脸庞完全转开.这根本不是出于妇道人家的稳重,这样做只是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时候,赫斯渥正站在离波威里街很近的一条小街上一幢肮脏的四层楼房前.那最初的淡黄色的粉刷,已经被烟熏和雨淋弄得面目全非.他混在一群人中间早已是一大群,而且还在逐渐增多.
开始只来了两三个人,他们在关着的木门附近溜达,一边跺着脚取暖.他们戴着皱巴巴褪了色的圆顶礼帽.不合身的上衣,被融雪湿透,变得沉甸甸的,衣领都朝上翻起.裤子简直就像布袋子,裤脚已经磨破,在湿透的大鞋子上面甩来甩去.鞋帮已经穿坏,几乎是破烂不堪了.他们并不想就进去,只是懊丧地在旁边转悠,把两手深深地插在口袋里,斜眼看着人群和逐渐亮起的一盏盏路灯.随着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人数也在增加.其中既有胡子灰白.眼睛凹陷的老头,也有年纪较轻但病得瘦巴巴的人,还有一些中年人.个个都是骨瘦如柴.在这厚厚的人堆里,有一张脸苍白得像是流干了血的小牛肉.另一张脸红得如同红砖.有几个曲背的,瘦削的肩膀弯成了圆形.有几个装着假腿.还有几个身材单薄得衣服直在身上晃荡.这里看到的是大耳朵.肿鼻子.厚嘴唇,特别是充血的红眼睛.在这整个人群中,就没有一张正常.健康的面孔,没有一个直立.挺拔的身躯,没有一道坦率.坚定的目光.
风雪交加之下,他们相互挤在一起.那些露在上衣或衣袋外面的手腕都冻得发红.那些被各种像是帽子一样的东西半掩住的耳朵,看上去还是被冻僵和冻伤了.他们在雪中不停地换着脚支撑着身体的重量,一会儿这只脚,一会儿那只脚,几乎是在一齐摇摆着.
随着门口人群的扩大,传来一阵喃喃的话语声.这不是谈话,而是你一句我一句,泛泛地对任何人发表连续的评论.其中有咒骂,也有黑话.
"真见鬼,但愿他们能快一些."
"看那个警察在望着这里."
"也许天还不够冷吧!"
"我真希望我现在是在新新监狱里."
这时,刮起了一阵更刺骨的寒风,他们靠得更拢了.这是一个慢慢挨近.换脚站立.你推我挤的人群.没有人发怒,没有人哀求,也没有人说恫吓的话.大家都沉闷地忍受着,没有打趣的话或者友谊的交流来减轻这种苦难.
一辆马车叮当驶过,车上斜倚着一个人.最靠近门口的人中有一个看见了.
"看那个坐车的家伙."
"他可不觉得这么冷."
"唷,唷,唷!"另一个大声喊着,马车早已走远,听不见了.
夜色渐浓.人行道上出现了一些下班赶回家去的人.工人和女店员快步走过.横穿市区的电车开始拥挤起来.煤气路灯闪着光,每一扇窗户都被灯光照得通红.这一群人还在门口徘徊不散,毫不动摇.
"他们难道永远都不开门了吗?"一个嘶哑的声音问,提醒了大家.
这一问似乎又引起了大家对那关着的门的注意,于是很多人朝门的方向望去.他们像不会说话的野兽般望着门,像狗那样守在门口,发出哀鸣,紧盯着门上的把手.他们倒换着双脚,眨着眼睛,嘀咕着,有时咒骂,有时议论.可是,他们还在等待,雪花还在飞舞,刺骨的雪片还在抽打着他们.雪花在他们的旧帽子和高耸的肩膀上堆积起来.积成小堆和弓形的条条,但谁都不把它拂去.挤在人群正中间的一些人,体温和呼气把雪融化了,雪水顺着帽沿滴下来,落在鼻子上,也无法伸手去擦擦.站在外围的人身上的积雪都不融化.赫斯渥挤不进中间去,就在雪中低头站着,身子蜷成一团.
一束灯光从门头上的气窗里透了出来.这使得观望的人群一阵激动,觉得有了希望.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喃喃的反应声.终于里面响起了吱吱的门闩声,大家都竖起了耳朵.里面还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大家又低语起来.有人喊了一声:"喂,后面的慢一点,"接着门就打开了.人群一阵你推我攘,像野兽般的冷酷.沉默,这正表明他们就像野兽一样.然后他们进到里面,如同漂浮的木头一样分散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看见那些湿帽子和湿肩膀,一群冰冷.萎缩.不满的家伙,涌进凄凉的墙壁之间.这时才6点钟,从每个匆忙的行人脸上都可以看出他们正在赶去吃晚饭.可是这里并不供应晚饭除了床铺,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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