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陌生人(90)

2025-10-09 评论

  “严重吗?”“是最最——怎么说呢?——目前还很严重,很危险。如果您的丈夫抢救过来,——
  当然,现在还很难说——他也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他心里是清楚的。但是,已完全瘫痪了。”
  吉尔离开莫斯科之前,大卫打电话给她。
  “我无法对你说,我是多么地难过。”他说。
  “我要守候在你的身边。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我就来,一定记住。”归程是一场难堪的旧戏重淡。飞机里放着医院的担架,急敛车从机场径直开回家,然后是开设了一间病房。
  不过,这次有点不同的是,吉尔一经允许探视托比,她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他的主要器官都还活着,从各方面说,他还是个活体;然而却又不是。应该说他只是一个有呼吸,有脉搏的尸体,一个氧气罩里的死人。身上插着的针管和针头象导管一样,输进各种液体。
  维系他存活下去的生命力。他的面孔已完全扭曲。鼻、眼歪斜得特别难看。嘴唇翻着,露出牙床。整个脸看上去总是在笑。“我恐怕我不能使你抱多大希望。”俄国大夫是这样对她说的。
  那是几个星期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们已回到贝莱尔市自己的家里。吉尔到家后,立即打电话给凯普兰大夫。凯妥兰大夫又找来一些专家。这些专家又找来更多的专家。
  答案完全一样:一次严重的脑血管损伤——摧残中枢神经的重度中风。康复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昼夜都有护士轮番守护,还有理疗医师来替托比治疗,但全都是摆摆样子而已。
  接受这种全面治疗的对象,已完全奇形怪状了。托比的皮肤全部呈黄色;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瘫痪的肢体出现萎缩,皮肤完全松垮下来。脸上始终是那副无法自控的怪笑。他难看极了,简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髅。
  但他的眼睛还是活的,而且是何等活生生的啊。他的眼睛仍在发光。这是被残废身躯禁锢着的一种精神的力量,它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他所遭受的挫折。只要吉尔走过他的房间,托比的眼睛就如饥如渴、发狂似地跟随着她,央求着她。为了什么?为了求她使他再能行走?再能说话?使他再度成为一个完人?
  她常常低头盯着他,不声不响,她想:“我的一部分已经躺在那张床上了,正在受禁锢,受煎熬。”他们已经结成一体了。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挽救托比,挽救她自已。但是她知道这次她已无能为力了。这次实在不行了。
  电话铃不断地响,那是其他一切电话的重复,-切表示同情的语言的重复。
  但是有一个电话是不同的。大卫-肯尼文的电话。
  “我只想让你知道,凡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等着你的吩咐。”吉尔想到他的模样,高大而健壮,风流倜傥;她再想想隔壁房间里,那个不成人样的怪物。“谢谢你,大卫,我衷心感谢。没有什么事。暂时没有。”“我们在休斯敦有些大夫。”他说:“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我可以派飞机把他们接来看他。”吉尔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发紧。哦,她多么想请大卫来看她,把她从这个地方带走!但是她不能。她已经同托比结合了,她知道自已永远不能离开他。
  永远不能离开,只要他还活着。
  凯普兰大夫已经替托比做了检查。吉尔正在书房里等着。他走进门时,她转身望着他。他笨拙地试图以幽默的语言说:“唔,吉尔,我这里可有个好消息,也有个坏消息。”“先说说坏消息。”“我恐怕托比的神经系统损伤得太厉害了。无法恢复,这已是毫无疑问了。这次绝没有再康复的可能。他永远也不会走路和说话了。”她盯着他好大一会,然后说:“有什么好消息?”
  凯普兰大夫微微一笑。“托比的心脏强壮得惊人。护理得当,他还能活上二十年。”吉尔望着他,不能置信。二十年。那是个好消息。她想到自己被楼上那个可怕的怪物拴住,不禁陷入一场无法摆脱的恶梦里。她永远不能同托比离婚。只要他活着,她就不能。如果她现在遗忘了他,人人都会觉得她是在背叛,人人都会认为托比受了骗,甚至包括大卫-肯尼文。
  大卫现在每天都来电话。他不断地夸她既忠诚,又无私,真是难能可贵;但是,他们俩人都意识到:一种深沉的,潜在的爱流,正在他们彼此之间流淌。
  无法说出口的是,等托比死后。
  第三十三章
  三名护士昼夜轮班照看托比。她们爽快,能干,象机器人似的毫无个性。吉尔感激她们的到来,因为她怕到托比那里去。她怕见到那可憎的怪笑的面孔。她总是找各种借口离他远些。当她强制自己去看望他时,吉尔可以感觉到他马上就有的变化。连护士们都能感觉到这一点。托比一动不动,浑身无力的躺在那儿,被束缚在他那完全麻痹了的躯壳里。可是只要吉尔一走进房间,那双明亮的蓝眼晴里就会闪现出一种活力。吉尔可以懂得托比的思想,就象他正大声说:“不要让我死。救救我。救救我!”吉尔站着,低着头看他那完全残废了的身躯,心里想,“我没法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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