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141)

2025-10-09 评论

    起先,班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上,仿佛是一片空白。接着,他大声地吼叫起来。①一声紧接一声,声音越来越响,而且简直不留喘气的间隙。声音里所包含的不仅仅是惊愕,而且也有恐怖、震惊,是一种没有外形、不可言状的痛苦,它只是一种声音,于是勒斯特眼珠乱转,有一瞬间眼眶里全部是眼白。“老天爷呀,”他说,“别叫了,别叫了!好老天!”他扭回身去,用树枝抽了“小王后”一下。树枝断了,他把它扔掉,这时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勒斯特干脆身体前俯,勒紧缰绳,这时杰生边跳边跑地穿过广场,踩上了马车的蹬级。
    他手背一挥,把勒斯特推到一边去,一把抓住缰绳,把它一收一放,又把缰绳弯进一段,用它来抽“小王后”的屁股。他抽了一下又一下,它一颠一颠地飞跑起来,这时班的吼叫声还在他们耳边直晌,他就驾着马让它从纪念碑的右面拐弯。这以后他朝勒斯特头上揍了一拳。
    “你怎么这么傻,让班吉从左边走?”他说。他弯过身去打班,
    ①据喀尔文·布朗的《福克纳的南方词汇》一书解释,南方每一个县城都有一座南方联盟纪念碑。福克纳的故乡奥克斯福的那座是一个南方联盟士兵的雕像,座落在法院前的广场上。小说中,班吉每星期坐T.P.赶的马车上墓地去,都从雕像右边拐弯。这一次勒斯特驾车从雕像左面转弯,故而引起班的情绪激动。把班的花茎又弄折了。“闭嘴!”他说,“给我闭嘴!”他勒住“小王后”跳下车来。“快带了他滚回去。要是你再带他走出大门,瞧我不宰了你!”
    “是,老爷!”勒斯特说。他拿起缰绳用它的一端抽打“小王后”,“走呀!走呀,快点儿!班吉,看在老天的面上,别叫了!”
    班的声音吼了又吼。“小王后”又移动了,得得的蹄声又均匀地响了起来。班马上就不叫了。勒斯特很快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又接着赶路了。那支折断的花耷拉在班的拳头上,建筑物的飞檐和门面再次从左到右平稳地滑到后面去,这时,班的蓝色的眼睛又是茫然与安详的了:电杆、树木、窗子、门廊和招牌,每样东西又都是井井有条的了。

    康普生家:1699年——1945年
    伊凯摩培勃一个被废黜的亚美利加王。他被他的义兄称为"l'HOmme①"(有时又称为"del'homme②")。这位义兄乃是法王册封的一位“骑士”,他若是降生得早一点,准能成为拿破仑麾下那批名声显赫的大坏蛋——也就是说那些元帅——组成的灿烂星座里一颗最灼亮的明星。这位义兄就这样把契卡素族③的一种头衔简简单单地译成“人”,而伊凯摩塔勃也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傻瓜,他对人的性格——包括他自己的性格在内——有颇为透彻的识别能力,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把这名字英语化,变成了"Doom④"。他从自己广袤的疆域中赏给一个苏格兰逃亡者的孙子整整一平方英里密西西比州北部的处女地,这块土地象一张牌桌的四只角那样方方正正,当时还都覆被着原始森林,因为那还是一八三三年以前的事,当时命运之星正在陨落,而密西西比州的杰弗生镇不过是一排杂乱无章的用泥巴堵缝的圆木平房,这房子既是那位管理契卡索人的小官儿的官
    ①法语:人,
    ②法语:人的。
    ③北美洲印第安人的一个部落,原来居住在今密西西比州北部,1832年迁至“印第安人居留地”(在俄克拉何马州)。
    ④英语:厄运。邸,又是他的贸易货栈。上面说的那个苏格兰逃亡者既然把自己的命运与另一位遭到废黜的国王的联系在一起进行政治赌搏,自然也就失去了自己与生俱来的一切权利。伊凯摩塔勃慷慨大度所得到的报答是可以安全地向蛮荒的西部进发,步行去骑马去都行,由他和他的子民自己决定,不过要是骑马去,也只能骑契卡索人自己的小马。他们去的地方不久之后被人们称为俄克拉何马,当时他们并不知道那儿地底下蕴藏得有石油。
    杰克逊①一个手持利剑的“伟大的白人父亲”。(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决斗者,一头爱争吵的老狮子,瘦削、凶狠、污秽、结实前又坚韧。他把国家的福利置于白宫的利益之上,又把他新建立的政党的健全看得比二者都高。在这三者之上的并不是他妻子的名誉,而是“荣誉必须加以维护”这一原则,至于所维护的究竟是否荣誉这倒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它的确受到了维护。他在瓦西镇金色的印第安帐篷里亲手批准、盖上火漆印并副暑了一个文件,当时他也不知道划归印第安人的土地地底下有石油,其结果是日后有一天,那些失去土地者的无家可归的后裔将醉得人事不省昏昏沉沉四仰八叉地躺在漆得通红的特制的尸车与救火车上,行驶在尘土飞扬的、指定作为他们尸骨埋葬处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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