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137)

2025-10-09 评论

    末了,女囚终于打破了沉默:“您是谁?”
    “一个教士。”
    这答话,这腔调,这嗓音,叫她听了直打哆嗦。
    教士声音嘶哑,吐字却很清楚,又说:“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什么?”
    “去死。”
    “啊!”她说:“马上就去?”
    “明天。”
    她本来高兴得扬起头来,一下子又耷拉到胸前,喃喃道:
    “还要等那么久!何不就在今天呢?”
    “这么说,您痛苦难忍了?”教士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很冷。”她答道。
    她随即用双手握住双脚,这种动作是不幸者寒冷时常有的,我们在罗朗塔楼已经见过那个隐修女这样做了。同时,她的牙齿直打冷战。
    教士看样子眼睛从风帽底下悄悄环视了一下这牢房。
    “没有亮光!没有火!浸在水里!真骇人听闻。”
    “是的,”她惊慌地说道,自从这场横祸,她就一直神色慌张。“白昼属于人人,唯独给我黑夜,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您在这里,知道吗?”教士又沉默了片刻,问道。
    “我想我原是知道的。”她伸出瘦削的手指头,抹了一下眉头,像要帮助她自己的记忆似的。“不过现在不知道了。”
    突然她像个小孩一样哭起来:“我要出去,先生。我冷,我怕,还有什么虫子爬到我身上来。”
    “那好,跟我走。”
    教士一面这样说着,一边拽住她的胳膊。那苦命的女子本来已冷到骨髓,可她觉得这只手还更冰冷。
    “咳!这是死神冰冷的手。”她自言自语,接着问道:“您到底是谁?”
    教士一把掀掉风帽。她一看,原来是长久以来一直追踪她的那张阴险的脸孔,是在法露黛尔家里出现在她心爱的弗比斯头顶上的那张魔头,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它在一把匕首旁边闪闪发亮的那双眼睛。
    这个幽灵一直是她罹难的祸根,把她从一个灾难推到另一个灾难,甚至惨遭酷刑。这幽灵的出现,反而使她从麻木状态中惊醒过来。她顿时仿佛觉得,蒙住她记忆的那层厚厚的布幕一下子撕裂开来了。她的悲惨遭遇,从法露黛尔家里夜间那一幕起,直至在图尔内尔刑庭被判处死刑,一桩桩一件件,全一齐涌上她的心头,不再像先前那样模糊混乱,而是十分清晰、显露、鲜明、生动、可怖。这些记忆本来一半已经遗忘了,而且由于过度痛苦而几乎泯灭,如今看见面前出现这个阴沉沉的人影。这些记忆顿时又复活了,就好像用隐写墨水写在白纸上的无形字迹,被火一烘便一清二楚显现出来了。她仿佛觉得,心头上一切创伤又裂开了,鲜血直淌。
    “哎呀!”她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眼睛,浑身抽搐而战栗。“原来是那个教士!”
    一说完便泄气地垂下胳膊,一屁股瘫坐下去,耷拉着脑袋,眼睛盯着地,依然颤抖不已。
    教士瞅着她,那目光有如一只在高空盘旋的老鹰,它紧紧围绕着一只躲在麦田里的可怜的云雀,悄悄地不断缩小其可怕飞旋圈,倏然疾如闪电,向猎物猛扑下去,用利爪一把抓住那喘息着的云雀。
    她低声呢喃着:“了结我吧!了结我吧!快给最后一击!”
    她心惊胆战,头缩在双肩中间,好比一只羔羊正等待屠夫致命的当头一棒。
    “是我使您厌恶吗?”他终于问道。
    她没有应声。
    “是我使您厌恶吗?”他又问了一遍。
    “不错,”她应道,痛苦得嘴唇在抽搐,看上去像在笑一样。“这是刽子手拿死刑犯开心。多少个月来,他跟踪我、威胁我、恐吓我!要不是他,上帝啊,我那是多么幸福啊!是他把我推下这万丈深渊。啊,苍天!是他杀了……是他杀了他——我的弗比斯!”
    说到这里,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抬头望着教士,说:
    “呵!坏家伙!您是谁?我做了什么得罪您啦,您才对我恨之入骨?咳!您对我有什么怨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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