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78)

2025-10-09 评论

    这明明是夕阳残照,我们却当做黎明的曙光。
    而且,自从建筑艺术只是普普通通像其他任何艺术,自从它不再是包罗万象的艺术、至高无尚的艺术、独霸天下的艺术,它便没有力量再阻拦其他艺术了。于是其他艺术纷纷得到解放,粉碎建筑师的枷锁,各奔一方。每种艺术都在这分离中得到益处。各自分离,整体也就壮大了。雕刻变成了雕塑艺术,彩画变成了绘画艺术,卡农①变成了音乐。这好比一个帝国在其亚历山大死后分崩离析,每个省份各立为王国。
    于是出现了拉斐尔·米凯朗琪罗、让·古戎②、帕列斯特里纳③这些在灿烂十六世纪赫赫有名的艺术家。
    ①让·古戎(1510—约1566),法国雕刻家、画师和建筑师。
    ②指早期复调的宗教乐曲,后演变为西洋音乐。
    ③帕列斯特里纳(约1525—1594)意大利作曲家。
    在艺术解放的同时,思想也四处获得解放。中世纪的异端先辈们早把天主教打开了巨大的缺口,十六世纪把宗教的一统天下粉碎了。印刷术出现之前,宗教改革无非是教派的分裂,有了印刷术,宗教改革却成了一场革命。若没有印刷机,异端邪说就会软弱无力。不论是注定也罢,天意也罢,反正古腾堡是路德①的先驱。
    然而,中世纪的太阳已经完全沉落,哥特艺术的精灵已在艺术的天际殒灭,这时候,建筑艺术遂日益暗淡褪色,逐渐消失了。印刷的书籍——建筑物的蛀虫——,便吮吸其血液,啃蛀其骨肉。建筑艺术随之像树木一样,树皮剥落,树叶纷坠,明显地干瘪下去,成了庸俗,贫乏,毫无价值。它再也不能表达什么,甚至连表示对一个时代艺术的回忆都不可能了。人类思想抛弃了它,其他各门艺术也就把它摒弃了,它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由于没有艺术家问津,只得求助于工匠。于是,普通的白玻璃代替了教堂窗户上的彩绘玻璃,石匠接替了雕塑家。什么活力啦,特色啦,生命力啦,智慧啦,统统丧失殆尽了。建筑艺术成为可怜巴巴的工场乞丐,专靠模仿抄袭,赖以苟延残喘。早在十六世纪,米凯朗琪罗大概就感到建筑艺术正在衰亡,最后灵机一动,孤注一掷,这位艺术巨人把万神祠堆砌在巴特农神庙上面,建造了罗马的圣彼得教堂。这座教堂堪称至今仍是举世无双的伟大作品,是建筑艺术史上最后的独创,是一位艺术泰斗在那本行将合上的宏伟石头史册下端留下的签名。米凯朗琪罗去世后,建筑艺术在幽灵和阴影状态中苟延残喘,悲惨不堪,还能有什么作为呢?它就照搬圣彼得教堂,原封不动加以抄袭,不伦不类加以模仿。这成了一种怪癖,真是怪可悲的。这样一来,每个世纪各有其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十七世纪有圣恩谷教堂,十八世纪有圣日芮维埃芙教堂。每个国家也各有其罗马的圣彼得教堂,伦敦有伦敦的,彼得堡有彼得堡的,巴黎有巴黎的两三座。这是一种衰老的伟大艺术临终前返回童年时代的最后谵语,毫无意义的遗言。
    ①即宗教改革家马丁·路德

    诸如刚才提到的这些特点鲜明的古老建筑物,我们姑且不谈,只对十六至十八世纪的艺术概貌稍加考察,便会发觉同样衰颓和败落的现象。自从弗朗索瓦二世起,建筑物的艺术形式便逐渐消失了,崛起的是几何形式,那样子真像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病人的骨架。建筑艺术的优美线条,让位给几何图形那种冷漠无情的线条。建筑物不再成为一座建筑物,而是一个多面体。不过,为了掩饰这种赤身裸体的丑态,建筑艺术倒也煞费苦心。不妨看一看,罗马式的三角楣当中镶嵌着那希腊式的三角楣,或者相互错杂。千篇一律老是万神祠混和着巴特农神庙,老是罗马圣彼得教堂的式样。不妨再看一看亨利四世时代那种边角用石头砌成的砖房、王宫广场、太子广场。再看一后路易十三时代的那些教堂,胖嘟嘟,矮墩墩,扁塌塌,蜷缩一团,还加上一大圆顶,活像一个驼背一样。再瞧一瞧那马扎兰①式的建筑艺术,那座四邦大学②真是意大利式的劣制品。瞧一瞧路易十四时代的那些宫殿,堪称朝臣们的长排营房,死板,阴森、令人生厌。最后,还再瞧一下路易十五时代的宫殿,饰满菊苣花形和通心粉似的细条纹,古老的建筑艺术本来已是风烛残年,缺牙豁口,却要打扮得花里花俏,加上那般疣子和霉菌,结果反而面目皆非了。从弗朗索瓦二世到路易十五,建筑艺术的病症正以几何级数剧增,艺术只成了裹在骨头上的一层皮而已,悲惨地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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