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意这一点,我相信那正是帕盖特不幸的根由。在六一年,即我们圣上路易十一愿上帝保佑——加冕的那一年,帕盖特长得又活泼又俊俏,真是百里挑一,到处都叫她花喜儿。可怜的姑娘!她长着一口漂亮的牙齿,老是笑盈盈的,好露给人看。话说回来,爱笑的姑娘到头来就得哭鼻子,美丽的牙齿到头来就会糟蹋美丽的眼睛。花喜儿就是如此。她同母亲相依为命,度日艰难。自从乐师死后,家境一落千丈,完全败了,母女俩做一星期的针线活,所挣的钱超不过六德尼埃,还折合不到两个鹰里亚①。想当初,居贝埃老爹逢到一次仅有绝无的加冕典礼,唱一支歌便能挣到十二巴黎索尔,这种良机到哪里去找呢?有一年冬天,就是六一年那个冬天,母女俩连根柴火棒儿也没有,天气又非常寒冷,把花喜儿冻得脸色分外红艳,男人们嘴上都挂着她名字:帕盖特!有些人叫她帕盖丽特②!她就走上堕落了。——厄斯塔舍,看你还敢咬那个饼!——有一个礼拜天,她上教堂去,脖子上挂着饰有金十字架的项链,一看就明白她完了。才十四岁!你们瞧瞧这种事!头一个勾搭上的是住在兰斯三公里外的科蒙雷伊的年轻子爵。接着是御前侍骑亨利·德·特里昂古老爷。随后,就不那么露面了,是击剑侍卫希亚尔·德·博利翁;再后,每况愈下,是御膳的切肉侍仆格里·奥贝尔戎,太子殿下的理发师马塞·德·弗雷皮,外号‘修士’的厨子王泰弗南;最后,一个不如一个,岁数大的、地位低的也行,随便倒给了弦琴手吉约姆·拉辛,掌管路灯的蒂埃里·德·梅尔。可怜的花喜儿,于是成了众人的玩物。她这块金币的价值早已丧失,所值无几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两位大嫂?就在六一年王上加冕的那一年,她还给丐帮大王垫被呢!——不错,就是那一年!”说到这里,马伊埃特眼泪盈眶,叹息了一声,揩掉一滴泪水。
①法国古铜币名,一里亚相当于四分之一苏(铜钱)。
②意为雏菊。
“这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热尔维丝说,“我也看不出这一切与埃及人有什么相干,与孩子有什么相干。”
“别急!”马伊埃特接着说下去。“说到孩子嘛,马上就会有一个的。——在六六年,到这个月圣保罗节已十六个年头了,帕盖特生了一个小女孩。不幸的女人!她高兴极了。她早就期盼生个孩子。她的母亲,那个只知道闭着眼睛装做一无所知的老实女人,已经死了。在这人世间,帕盖特再也没有什么人可爱的,也没有什么人爱她的了。自从开始堕落后五年间,花喜儿真是怪可怜见的,孑然一身,在这红尘中无依无靠,到处被人指指戳戳,被街上的人叫骂,被捕役殴打,被那些一身破旧的男娃嘲弄。接着,年到二十,而对于卖弄风情的娘儿来说,二十岁已经人老珠黄了。放荡营生越来越掉价,并不比从前卖针线活挣得多,每增添一条皱纹,便少了一个金埃居。冬天又变得很艰难了,炉子里又难得有木柴,食橱里又难得有面包了。什么活计再也干不了,因为纵欲,人也变懒了,而变懒也就越纵欲,她越陷越深,再不能自拔了。——圣雷米的本堂神父在解释为什么这类女人比其他穷苦女人在年老时更受饥寒的折磨,至少是这么说的。”
“一点不错,”热尔维丝说道,“可是埃及人呢?”
“等一下嘛,热尔维丝!”乌达德比较耐心听,说道。“要是一开头就和盘托出,那结尾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继续往下讲吧,马伊埃特,求求你啦。这个可怜的花喜儿!”
马伊埃特接着往下讲。
“她确实好不伤心,好不悲惨,终日用泪洗面,哭得两边腮帮都凹陷下去了。不过,由于蒙羞受辱,放荡形骸,遭人唾弃,不由萌发一种念头:假如这世上有某种东西或是某个人能让她爱,也能爱她,那么她就不会那样丢人现眼,不会那样恣意轻薄,也不会那样被人遗弃。这就必须是个孩子,因为唯有稚童才能那么天真无邪,对此毫不在意。——她好不容易才认识到这一点的。在此之前她曾经竭力爱过一个小偷,他也是唯一可能会要她的男人,可是过不了多久,她发现这个小偷也瞧不起她。——大凡痴情女子,总需要一个情郎一个孩子来填补她们的心灵,要不然就非常凄惨了。——既然不可能有个情郎,她便回心转意,一心想要有个孩子,而且她虔诚之心始终并未泯灭,便把想生个孩子的愿望不断祷告慈悲的上帝。诚之所至,慈悲的上帝怜悯了她,便赐给她一个女儿。她那快活的样子,就不必说了,又是眼泪,又是爱抚,又是亲吻,简直发疯了。亲自给孩子喂奶,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拿去做襁褓,而她却不再感到寒冷和饥饿了。她于是恢复了美貌,老姑娘成为年轻的母亲。奸情复起,又有人来找花喜儿了,她那货色重新有人光顾了。她把这些下流勾当挣来的钱,统统拿去给女儿买小衣衫、小软帽、围涎、花边衬衣、缎帽,却连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重买一条被子。——厄斯塔舍先生,叫你别吃那个饼,你是怎的!——小阿妮丝,就是那个女孩洗礼时的教名,因为花喜儿不再有什么姓了,说来一点不假,小阿妮丝穿绸着锦,打扮得比多菲内①的公主还更加花枝招展!尤其是她那双小鞋连国王路易十一肯定也没有这样的鞋子!那双小鞋,是当母亲的亲手缝做和刺绣的,精细,各种装饰之讲究,不亚于慈悲圣母身上的袍子。这双粉红小鞋,真是说要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只有我大拇指这么长,若不是看见孩子的小脚丫脱掉鞋子露了出来,真难相信那双小脚能穿得进去。真的,那双小脚是多么小巧,多么漂亮,多么粉红呀!真赛过鞋面的粉红缎子!——乌达德,等你有了孩子,你就会知道没有什么能比得上那些小手小脚更好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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