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尔在看着我,接着卡什扭过头来看我,用的眼光就跟那天晚上他打量木板是否适合她的尺寸时一样,好像他心里在量它们的长短根本不问你有什么想法,而且要是你真的说了他甚至也不装出他在听,虽然他好歹还是在听。朱厄尔没有动,他坐在马上,稍稍前倾,脸上的表情就跟昨天他和达尔经过我那儿回自己家去运她的灵柩时一样。
“如果光是水涨高了,咱们还是可以把大车赶过去的,”安斯说。“咱们可以对准了赶过去。”
有时候一根木头会从挤紧的地方挣脱,继续往前漂去,一面旋转翻滚,我们可以看到它漂到原来是浅滩的地方。它会减慢速度,斜横着翻身,片刻之间杵出在水面上,这就告诉我们浅滩原来是在这里了。
“可是这也不说明什么呀,”我说。“那儿也可能是堆积起来的一溜儿流沙。”我们看着那根木头。这时候那丫头又盯着我看。
“惠特菲尔德先生也过去了,”她说。
“他是骑着马过去的,”我说。“而且又是在三天之前。从那时候起河水又涨高了五英尺。”
“要是桥露出在水面就好了,”安斯说。
那根木头往上蹿了一下接着又往前漂了。水面上有许多垃圾和泡沫,水声充耳可闻。
“可是它没到水里去了,”安斯说。
卡什说,“要是小心点还是可以踩着木板和圆木走过去的。”
“可是那就什么也不能带,”我说。“很可能等你一踩上去,整座桥一下子全垮了。你说呢,达尔?”
他盯着我看。他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用两只招人议论的古怪的眼睛盯着我。我一直认为让人发怵的倒不是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他盯着你的那股神情。仿佛是他把你的五脏六腑都看透了。仿佛是不知怎的从他那两只眼睛里你都可以看见你自己和你的所作所为。这时我又感觉到那丫头在瞅着我,仿佛我有意思要碰她似的。她对安斯嘟哝了一句。“……惠特菲尔德先生……”她说。
“我是在上帝面前向她许下了诺言的,”安斯说。“我估摸没有必要担心过不去。”
可是他仍然没有催赶那两头骡子。我们呆在水边。另一根木头从缠结中脱身,往前漂去;我们看着它在从前的浅滩处停了一会,慢慢地转了个身。接着又朝前漂去。
“今天晚上可能下雨,”我说。“你们又得再耽误一天了。”
这时候朱厄尔在马上侧过身来。在这以前他始终没有动,现在他转过身来瞅着我。他的脸青青的,呆会儿还会变红然后又发青。“滚回去犁你他妈的地去,”他说。“谁他妈的请你来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的?”
“我可没有恶意呀,”我说。
“住口,朱厄尔,”卡什说。朱厄尔的眼光转回到水面上去,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现在变红了,接着又变青然后又变红。“爹,”过了一会儿卡什说,“你打算怎么办?”
安斯没有答理。他驼着背,坐在那里,嘴巴里嘟嘟哝哝的。“要是桥露出在水面上,我们就可以开过去了,”他说。
“走吧,”朱厄尔说,驱赶着他的马。
“等一等,”卡什说。他盯看着桥。我们瞅着他,除了安斯和那丫头。他们俩还在看水。“杜威·德尔和瓦达曼还有爹最好是自己走过桥去,”卡什说。
“弗农可以帮他们,”朱厄尔说。“我们再把他的骡子套在我们骡子的前面。”
“你们不能把我的骡子赶到水里去,”我说。
朱厄尔看着我。他的眼睛象一只破盘子的碎片。“我会赔你那头死骡的钱的。我现在就把它从你手里买下来。”
“我的骡子可不到那样的水里去,”我说。
“朱厄尔都准备用他的马了,”达尔说。“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的骡子冒一下险呢,弗农?”
“别说了,达尔,”卡什说。“你和朱厄尔都不要说了。”
“我的骡可不到那样的水里去,”我说。
他坐在马上,气鼓鼓地瞪着弗农,他那瘦削的脸上充满怒气,满脸通红,简直要把直僵僵的眼白都染上红丝。他十五岁那年的夏天突然着了睡魔。一天早晨我去喂骡子,那几头母牛还在披屋里,我听见爹走回到屋子里去叫他。等我们回到屋子去吃早饭时,他从我们身边经过,提了两个牛奶桶,跌跌撞撞好像喝醉了酒。他去挤牛奶。我们把骡子套上犁,到地里去,不等他了。我们在地里干了一小时的活儿还不见他露面。后来杜威·德尔给我们送午饭来,爹就叫她回去找找朱厄尔。他们发现他在牛棚里坐在小板凳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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