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车终于翻了,于是车子、朱厄尔和马乱成了一团。还在抱住棺材的卡什忽然不见了,接着我什么也看不清了因为那匹马在乱踢乱蹬,弄得水花四溅。我还以为卡什那时已经放弃原来的打算正在泅水去抢救棺材,于是我对着朱厄尔大叫,让他回来,可是突然之间他和那匹马也沉到水里去了,我寻思他们都给冲走了呢。我知道那匹马也是给拖离了浅滩,有了那匹快淹死的发疯的马,再加上那辆大车和失去了控制的棺材,情况够呛。于是我在那里,站在没膝的水里,对着站在我后面的安斯嚷道:“现在看见你干了什么好事了吧?现在看见你干了什么好事了吧?”
马儿又站起来了。它现在正朝岸边走去,头一甩,仰得高高的,这时我看见他们中的一个在下游那边抓住了马鞍,因此我开始沿着堤岸奔跑,想找到卡什,因为他不会游泳,我对着朱厄尔大叫大嚷,问他卡什在哪儿,我的样子真像个大傻瓜,就跟堤岸下面的那个小家伙一样傻,他仍然在对着达尔大叫大嚷呢。
我往下走了几步,进到水里,这样反倒可以依靠湿泥的支撑站稳脚跟,这时我看见朱厄尔了。他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于是我知道他总算是站在浅滩上,他正伛着身子吃力地逆着水流走,这时候我看见那根绳子了,接着我又看见浪头在他拖着的卡在浅滩底下的大车边上积聚。
这样看来攥住马的是卡什了,马儿弄得河水四溅挣扎着爬上堤岸,它又是呻吟,又是叹气,跟一个大活人似的。我走到它跟前时它正把抓住马鞍的卡什踢开。卡什滑回到水里去时,脸朝天仰起了一下。那张脸灰溜溜的,眼睛闭着,脸上横着长长一道污泥。接着他松开手翻身跌进水里。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包靠在岸边一上一下洗涮着的旧衣服。他脸朝下躺在水里,身子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像是在瞅水底的什么东西。
我们可以看见绳子切入水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大车的重量像是在懒洋洋地撞过来,好像它是巴不得要撞过来似的,而那根切进水里的绳子硬得像根铁条。我们都可以听见它周围的水发出了咝咝声好像那是烧红的铁条。这根铁条笔直地插进水里而我们拿着的是它的一端,大车懒洋洋地冲上来退下去,就那样的推我们捅我们,仿佛它已经绕了一圈来到我们背后,懒洋洋的,好像在它一拿定主意之后便巴不得那样做似的。一头小猪漂了过来,胀鼓鼓的像只气球:那是朗·奎克养的带花斑的小猪里的一只。它撞在绳子上,好像那是一根铁条似的,它弹开来后就继续往前漂,我们看着那根绳子斜斜地切入水中。我们打量着。
卡什仰卧着,脑袋下面垫着一件卷起来的外套。他双目紧闭,脸色灰白,头发被泥水粘在一起,盖在脑门上,整整齐齐,像是用刷子漆上去的。他的脸看上去稍稍下陷,眼窝骨、鼻梁和牙龈周围的地方都塌了下去,仿佛湿了水使得绷紧的皮肤松弛了;他那长在发白的牙龈上的牙齿稍稍张开,像是在冷笑。他穿着湿衣服躺在那里,瘦得像根竹竿,他呕了一摊水在他的脑袋旁边,他来不及转动脑袋时或是在转不过来的地方就会有流成一条线的黏液从嘴角上挂下来流在他的脸颊上,杜威·德尔弯下身去用裙子边给他擦掉。
朱厄尔走过来。他手里拿着刨子。“弗农刚才找到了直角尺,”他说。他低下头来看看卡什,身上也在滴水。“他还是什么也没讲吗?”
“他还带着锯子、锤子、粉线斗和尺子,”我说。“这我是知道的。”
朱厄尔放下直角尺,爹瞧着他。“这些东西不可能漂远,”爹说。“它们都是一起漂走的。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
朱厄尔没有看爹。“你最好还是把瓦达曼叫回来,”他说。他瞧瞧卡什。接着他转过身子走开去了。“他缓过气来了就让他说话,”他说,“好让我们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没找回来。”
我们回到河边。大车已经整个儿给拖上来了,车轮底下塞进了楔子(我们大家帮着干的时候都非常小心;好像这架破破烂烂、非常熟悉、懒洋洋的大车身上还留着几分潜伏的但是仍然随时可能发作的暴力,正是这种暴力,杀死了那两匹不到一小时之前还在拉着它的骡子),不让它滑回到洪流里去。那口材深深地卧在大车的底板上,因为潮湿,那些长长的白木板没有那么刺眼了,但还是黄灿灿的,就像是透过水所看到的金子,只不过上面沾了两道长长的污泥。我们经过它,继续朝堤岸走去。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威廉·福克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