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61)

2025-10-09 评论

    我想弄清楚它们在哪儿过夜,结果我看见了一些事情他们说:“达尔在哪儿?达尔方才上哪儿去了?”
    他们把她抬回到苹果树下。
    谷仓仍然是红红的,但已经不是谷仓了。它坍塌了下来,红红的火苗在往上蹿。谷仓化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火舌,往上翻卷,逼向天空和星星,星星只好纷纷往后退。这时候卡什还没有睡着。他的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满脸都是汗珠。
    “还要往腿上泼点水吗?”杜威·德尔说。
    卡什的腿和脚都发黑了。我们举着灯察看卡什腿脚发黑的地方。
    “你的脚真像是黑鬼的脚,卡什,”我说。
    “我看咱们得把水泥砸掉,”爹说。
    “真该死!你们干嘛给腿包上水泥?”吉利斯皮先生说。
    “我以为这样可以固定住,”爹说。“我完全是一片好意。”
    他们找来了熨斗和铁锤。杜威·德尔掌着灯。他们必须使劲砸。这时候卡什睡死了过去。
    “他现在睡着了,”我说。“他睡着了便不会觉得疼了。”
    水泥仅仅裂开一些缝儿。它不掉下来。
    “连皮也要一块儿揭下来了,”吉利斯皮先生说。“你们干什么要给他糊上水泥呢。你们就没人想到先给他的腿涂上一层油吗?”
    “我只不过想让他好得快点,”爹说。“是达尔给糊的。”
    “达尔在哪儿啦?”他们说。
    “难道你们当中任谁都没有一点头脑,知道这样干不行吗?”吉利斯皮说。“我原来以为达尔还多少有点头脑的呢。”
    朱厄尔脸朝下躺着。他的背部红扑扑的。杜威·德尔在给他的背上药。这种药是用黄油和烟灰调成的,据说可以拔掉火气。涂好后他的背是黑黢黢的了。
    “疼吗,朱厄尔?”我说,“你的背跟黑鬼的一样了,朱厄尔,”我说,卡什的脚和腿跟黑鬼的一样。这时他们把水泥砸下来了。卡什的腿在流血。
    “你给我回去躺下,”杜威·德尔说。“小孩子晚上应该睡觉。”
    “达尔在哪儿呢?”他们问。
    他在外面苹果树底下陪她,躺在她身上。他呆在那儿不让野猫再来。我说,“你是想不让大猫来,达尔是吗?”
    月光也斑斑驳驳地照在他身上。在娘的身上是一动不动的,在达尔身上则是斑斑驳驳一抽一抽的了。
    “你用不着哭,”我说。“朱厄尔把她搬出来了。你用不着哭,达尔。”
    谷仓还是红红的。但是不像方才那么红了。方才它还打着旋往上飞,吓得星星直往后躲免得掉下来。我看着心里直疼,就像看着小火车心里直疼一样。
    我想去弄明白它们在哪儿过夜,结果我看见了一些事情,杜威·德尔让我跟谁也别说。

    已经有一阵子了,我们经过一块又一块的招牌:药房、服装店、专卖药品、车行、咖啡馆,路标在一点点减少,也变得越来越简单了:三英里、二英里。我们在小山顶上重新爬上大车,这时候,我们看见烟雾平平地贴在低地上,在无风的下午显得懒洋洋的。
    “那就是吗,达尔?”瓦达曼问。“那就是杰弗生镇吗?”他也掉肉了,像大家的脸一样,他的脸上也有一种不自然的、做梦似的憔悴的神态。
    “是的,”我说。他抬头看着天空。它们悬在高空,盘旋着,转的圈子越来越小,像烟一样,形象和目的有外在的相似之处,却没有透露行动的方向,看不出是在前进还是在倒退。我们再次爬上大车,卡什躺在木盒上,他腿上的水泥已经裂成一块块的了。两头瘦骡子拖着吱吱嘎嘎响的大车朝山下冲去。
    “咱们必须送他去看医生,”爹说。“我寻思也没别的办法了。”朱厄尔衬衫背后贴肉的地方泛出了油腻的黑印。生命是在低谷里形成的。它随着古老的恐惧、古老的欲念、古老的绝望升到山顶上。因此我们必须一步步走上山,这样才可以坐在车上下山。
    杜威·德尔坐在车座上,报纸包着的包裹放在膝上。我们来到山脚,路平坦地伸入两排夹墙似的树林之间,这时候,她开始不声不响地打量着路的左边和右边。最后,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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