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63)

2025-10-09 评论

    “别动手,先生,”我说;“我这不是在拦住他吗。朱厄尔!”我说。
    “以为自己是个城里人就这么神气,”朱厄尔说,一边喘着粗气,想从我手里挣脱出来。“狗娘养的,”他说。
    那人挤了过来,他开始挨近我的身体,眼睛盯着朱厄尔,刀子放低紧贴胁腹。“谁敢这样骂我,”他说。爹从车上爬下来了,杜威·德尔也搂住朱厄尔,把他往后推。我放开朱厄尔,转向那个人。
    “等一等,”我说。“他不是存心的。他病了;昨天晚上他让火烧伤了,他头脑不大清楚。”
    “不管火不火的,”那人说,“我不许别人这样骂我。”“他以为你说了他什么了,”
    我说。“我什么也没跟他说。我根本不认得他。”
    “老天爷啊,”爹说,“老天爷啊。”
    “我知道的,”我说。“他不是存心的。他收回就是了。”
    “那么让他说他收回。”
    “你把刀子收起来,他会说的。”
    那个人看看我。他看看朱厄尔。朱厄尔现在安静下来了。
    “把刀子收起来,”我说。
    那个人把刀子折了起来。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爹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
    “告诉他你不是存心的,朱厄尔,”我说。
    “我方才以为他说了些什么话了,”朱厄尔说。“正因为他是——”
    “行了,”我说。“跟他说你不是存心的。”
    “我方才不是存心的,”朱厄尔说。
    “他最好还是小心点儿,”那人说。“骂我是一个——”
    “你以为他不敢骂你吗?”我说。
    那人瞅了瞅我。“我没这样说,”他说。
    “你连想也别这样想,”朱厄尔说。
    “别说了,”我说。“走吧。开路吧,爹。”
    大车往前移动了。那人站在那里看着我们。朱厄尔没有回过头去看。“朱厄尔可以把他揍扁的,”瓦达曼说。
    我们接近山顶了,那些街道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汽车在这里来回飞驰;两头骡子把大车拉上山顶,进入街道。爹勒住牲口。一条街往前延伸,通向开阔的广场,在那里,法院前面矗立着一座纪念碑。我们再次登上大车,遇到的行人都转过脸来,带着我们熟知的那种表情;只有朱厄尔没有上车。大车已经启动了,他仍然没有上来。“上车呀,朱厄尔,”我说。“快点。咱们离开这儿吧。”可是他仍然不上车,却把一只脚搁在后轮转动着的车轴上,一只手攀住车顶棚柱,车轴在他脚底下顺溜地转动着,他又提起另外一只脚,整个人蹲在那儿,笔直地瞪着前方,一动不动,瘦骨嶙峋,脊背直挺挺的,仿佛是从一块窄木板里刻出来的半蹲的人像。

    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不是送他去杰克逊,便是让吉利斯皮来控告我们,因为他已经有点知道是达尔放的火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他已经知道了。瓦达曼看见达尔干的,不过他赌咒说除了跟杜威·德尔说了以外他再没告诉别人,而她也关照过他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可是吉利斯皮还是知道了。反正他迟早也会猜到的。就凭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达尔的奇怪举止他也会猜到的。
    因此爹也说了:“我琢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于是朱厄尔说:
    “你打算现在就对付他吗?”
    “对付他?”爹说。
    “抓住他把他捆起来,”朱厄尔说。“他娘的,难道你还要等他把牲口和大车也都放火烧掉吗?”
    不过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必要。“这样做没有什么必要,”我说。“我们等艾迪入了土以后再说。”一个大半辈子都要关起来的人,在还没关进去的时候还是该尽可能享受些乐趣的吧。
    “我想安葬的时候他还是应该在场的,”爹说。“上帝知道,这是我的劫数哪。祸事一旦开了头就好像再也没完了。”
    有时候我真拿不准谁有权利决定一个人是疯了呢还是没有疯。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谁也不是百分之百疯狂,谁也不是百分之百正常,大多数人那么说,他也就那样了。好像事实如何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他表现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对他抱的是什么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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