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扪心自问,也当然觉得自己手心有愧。这真是一种可怜的、卑躬屈膝的爱情;他只是默默无言地吻她的小脚,(因为它们如此可爱)或她清白的手,然后心甘情愿地死去。至于她的嘴儿,”他连想都不敢想。
有一天夜间他醒过来时,忽然想象她此刻也许躺在那边,可爱的脑袋倚在白色的枕头上,甜美的嘴地微微张开,而那双纤手,那双无法形容、连嫩蓝的静脉也清晰可见的纤手却合在一起搁在被子上。于是他猛地转过身去,把自己的脸紧靠在枕头上,在黑暗中哭了很久。
他的相思病这时已到达了高潮。现在他连诗歌也写不出了,什么东西也不再想吃了。他进而不见熟人,深居简出,眼睛下面有两个很深的黑圈。他压根儿不再用功,也不想读书。好久以前,他买来她的一张像片,现在他始终在这像片面前,昏昏沉沉地半睡半醒,泪如泉涌,苦苦相思。
一天晚上,他同友人勒林一起坐在小酒馆一隅,前面摆着一杯很不错的啤酒。勒林是他过去学校里的挚友,现在是高年级的医科学生。
勒林猛地拿起大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唔,克莱纳,现在你把心事抖出来吧。’
‘我的心事?’
于是他不再坚持,把关于她和自己的事和盘托出。
勒林尴尬地摇晃起脑袋来。
‘糟了,克莱纳。没有什么办法。你不是第一个人了,根本难以接近。她过去一直住在母亲那边。做娘的已死去相当时间了,可是即使如此——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
‘那末你认为,我……’
‘喏,我认为,你希望……’
‘哎,勒林!
‘……唉——是这样:请原谅,让我说得明白些,我万万想不到这事是这样叫人动心。你就送给她一束花,给她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地写一封信,恳求她赏光给你回个信,你在等着她准备亲口赞美地一番。’
他面色刷白,浑身战栗。
‘可是——可这个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只要花四十芬尼,哪一个仆人都愿意出力。’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老天爷,但愿能行!’
‘现在她住哪儿?’
‘我——不知道。”
‘你连这个还不知道?侍者,把地址簿拿来!’
勒林很快就找到了。
‘不是行了吗?她一直住在上流社会。目前她忽然住到荷伊街6号a四楼了,你瞧,明明在这儿:伊尔玛-韦尔特纳,歌德剧院的成员……你瞧,这是一个很蹩脚的地区。她的贞操得到了报应。’
‘勒林,请你别……’
‘噢,噢,算了。这也是你造成的,也许你应当吻吻她的手——好心肠的人!这一回,正厅前排座位三米的地方,你都得着眼在花束上!’
‘区区一些钱,我又怎么放在心上!’
‘动脑筋就好啦,’勒林夸夸其谈。
第二天上午,一封真挚而感人肺腑的信随同一束瑰丽的花束送至荷伊街。要是从她那儿得到一个答复,该多好啊!任何答复都行。那时他要欣喜若狂地去吻物她写的每行字了。
过了八天,屋子门口的信箱由于几次三番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活瓣破裂了。房东太太破口大骂。
他眼睛不面的两道黑圈更深了;他看去真是憔悴不堪。照镜子时,他大吃一惊,后来又顾影自怜地哭了起来。
‘你呀,克莱纳,’勒林有一天毅然决然地说,‘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你真的越来越消沉了。必须采取行动。明天你干脆上她那儿。’
他把一双悲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干脆……上她那儿……’
‘对。’
‘哎,这可不行,她不会答应我的。’
‘写字条毕竟是愚蠢的。我们马上可以猜测到,她与你素不相识,不会立刻给你写信。你必须干——脆上她那儿去。要是她有朝一日向你问安,你就幸福无边了。那时你在她眼里就不是一个讨厌鬼了。那时她就不会轻易把你撵走——你明天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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