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远处的钟声,问那年轻人说:
“什么时候了?”
“七点了,先生。八点钟我们可以到达阿拉斯。我们只有三法里了。”
这时,他才第一次这样想,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他以前不曾这样想:他费了这么大的劲,也许只是徒劳往返,他连开庭的时间也还不知道;至少他应当先打听一下,只这样往前走而不知道究竟有无好处,确实有些孟浪。随后他心里又这样计算:平时法庭开审,常在早晨九点;这件案子不会需要多长时间的;偷苹果的事,很快就可以结束的;余下的只是怎样证明他是谁的问题了;陈述过四五件证据后律师们也就没有多少话可说;等到他到场,已经全部结案了。
那向导鞭着马。他们过了河,圣爱洛山落在他们后面了。
夜色越来越深了
可是这时,芳汀却正在欢乐中。
她那一夜原来过得很不舒服。剧烈地咳嗽,体温更高,她做了一夜的梦。医生早晨来检查时,她还正说着胡话。医生的脸色有些紧张,吩咐大家说,等到马德兰先生回来了,便立刻去通知他。
在那整个早晨,她精神委靡,不多说话,两手只把那被单捏出一条条小褶纹,嘴里低声念着一些数字,仿佛是在计算里程。她的眼睛已经深陷而且不能转动了,眼神也几乎没有了。但有时又忽然充满光彩,耀如明星。仿佛在某种惨痛的时刻临近时,上天的光特来照临那些被尘世的光所离弃了的人们一样。
每当散普丽斯姆姆问她觉得怎样时,她总照例回答:
“还好。我想看看马德兰先生。”
几个月前,在芳汀刚刚失去她最后的贞操、最后的羞耻、最后的欢乐时,她还算得上是自己的影子,现在她只是自己的幽灵了。生理上的疾病加深了精神上的创伤。这个二十五岁的人儿已皱纹满额,两颊浮肿,鼻孔萎削,牙齿松弛,面色铁青,颈骨毕露,肩胛高耸,四肢枯槁,肤色灰白,新生的金发丝也杂有白毛了。可怜!病苦催人老!
到中午,医生又来了,他开了药方,问马德兰先生来过疗养室没有,并连连摇头。
马德兰先生照例总在三点钟来看这病人的。因为守时是一种仁爱,他总是守时的。
将近两点半钟,芳汀焦急起来了。二十分钟之内,她向那信女连问了十次:
“我的姆姆,什么时候了?”
三点钟敲了。敲到第三下,平时几乎不能在床上转动的芳汀竟坐起来了。她焦灼万分,紧紧捏着自己的那双又瘦又黄的手。信女还听见她发了一声长叹,仿佛吐出了满腔的积郁。芳汀转过头去,望着门。
没有人进来,门外毫无动静。
她这样待了一刻钟,眼睛盯在门上,不动,好象也不呼吸。那姆姆不敢和她说话。礼拜堂报着三点一刻。芳汀又倒在枕头上了。
她没有说一句话,仍旧折她的被单。
半个钟头过去了,接着一个钟头又过去了。没有人来。每次钟响,芳汀便坐起来,望着门,继又倒下去。
我们明白她的心情,但是她绝不曾提起任何一个人的名字,不怨天,不尤人。不过她咳得惨不忍闻。我们可以说已有一种阴气在向她进袭。她面色灰黑,嘴唇发青。但她不时还在微笑。
五点敲过了,那姆姆听见她低声慢气说道:
“既然我明天要走了,他今天便不应该不来呵!”
连散普丽斯姆姆也因马德兰先生的迟到而感到惊奇。
这时,芳汀望着她的帐顶,她的神气象是在追忆一件往事。忽然,她唱了起来,歌声微弱,就象嘘气一样。信女在一旁静听。下面便是芳汀唱的歌:
我们顺着城郊去游戏,
要买好些最美丽的东西。
矢车菊,朵朵蓝,玫瑰花儿红又香,
矢车菊,朵朵蓝,我爱我的小心肝。
童贞圣母马利亚,
昨天穿着绣花衣,来到炉边向我提:
“从前有一天,你曾向我要个小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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