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象魔鬼和妖怪已从某些迹象上看出有个法力更大的神要出现一样,德纳第也了解到他遇到了一个非常坚强的对手。这好象是种直觉,他凭他那种清晰和敏锐的机警,已经了解到这一点。从昨夜起,他尽管一面陪着那些车夫们一道喝酒,抽烟,唱下流歌曲,却没有一刻不在窥伺这陌生客人,没有一刻不象猫儿那样在注视着他,没有一刻不象数学家那样在算计他。他那样侦察,是为了想看出一个究竟,同时也是由于自己的兴趣和本能,而且好象是被人买通了来做这侦察工作似的。那个穿黄大氅的人的每一种姿势和每一个动作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即使是在那个来历不明的人还没有对珂赛特那样明显表示关切的时候,德纳第就已识破了这一点。他早已察觉到这老年人的深沉的目光随时都回到那孩子身上。为什么这样关切?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荷包里有那么多的钱,而衣服又穿得这样寒酸?他向自己提出了这些问题,却得不出解答,所以感到愤懑。他在这些问题上揣测了一整夜。这不可能是珂赛特的父亲。难道是祖父辈吗?那么,又为什么不立即说明自己的来历呢?当我们有一种权利,我们总要表现出来。这人对珂赛特显然是没有什么权利的。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德纳第迷失在种种假设中了。他感到了一切,但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不管怎样,他在和那人进行谈话时,他深信在这一切里有种秘密,也深信这个人不能不深自隐讳,因而他感到自己气壮;可是当他听了这陌生人的那种干脆坚定的回答,看见这神秘的人物竟会神秘到如此单纯的时候,却又感到气馁。他在一瞬间就权衡了这一切。德纳第原是那样一个能一眼认清形势的人。他估计这已是单刀直入的时候了,他正象那些独具慧眼当机立断的伟大将领一样,在这关系成败的重要时刻,突然揭开了他的底牌。
“先生,”他说,“我非有一千五百法郎不可。”
那外来人从他衣服侧面的一只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旧皮夹,打开来,抽出三张银行钞票,放在桌上。接着他把大拇指压在钞票上,对那店主人说:
“把珂赛特找来。”
在发生这些事时,珂赛特在干什么呢?
珂赛特在醒来时,便跑去找她的木鞋。她在那里面找到了那个金币。那不是一个拿破仑,而是王朝复辟时期的那种全新的、值二十金法郎的硬币,在这种新币的面上,原来的桂冠已被一条普鲁士的小尾巴所替代了。珂赛特把眼睛也看花了。她乐不可支,感到自己转运了。她不知道金币是什么,她从来不曾见过,她赶忙把它藏在衣袋里,好象是偷来的一样。她同时觉得这确是属于她的,也猜得到这礼物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然而她感受的是一种充满了恐怖的欢乐。她感到满意,尤其感到惊惶。富丽到如此程度,漂亮到如此程度的东西,在她看来,好象都不是真实的。那娃娃使她害怕,这金币也使她害怕。她面对着这些富丽的东西胆战心惊,惟有那个陌生人,她不怕,正相反,她想到了他,心就安了。从昨晚起,在她那惊喜交集的心情中,在她睡眠中,她那幼弱的小脑袋一直在想这个人好象又老又穷,而且那样忧伤,但又那么有钱,那么好。自从她在树林里遇见了这位老人后,好象她周围的一切全变了。珂赛特,她连空中小燕子能享受的快乐也不曾享受过,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躲在母亲的影子里和翅膀下。五年以来,就是说,从她记忆能够追忆的最远的岁月起,她是经常在哆嗦和战栗中过日子的。她经常赤身露体忍受着苦难中的刺骨的寒风,可是现在她仿佛觉得已经穿上了衣服。在过去,她的心感到冷,现在感到温暖了。她对德纳第大娘已不那么害怕。她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另外一个和她在一道了。
她赶快去做她每天早晨的工作。她身上的那枚路易是放在围裙袋里的,也就是昨晚遗失那枚值十五个苏的口袋,这东西使她心慌意乱。她不敢去摸它,但是她不时去看它,每次都得看上五分钟,而且还该说,在看时,她还老伸出舌头。她扫扫楼梯,又停下来,立着不动,把她的扫帚和整个宇宙全忘了,一心只看着那颗在她衣袋底里发光的星星。
德纳第大娘找着她时,她正在再一次享受她的这种眼福。
她奉了丈夫之命走去找她。说也奇怪,她没有请她吃巴掌,也没有对她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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