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194)

2025-10-09 评论

    冉阿让弯下腰去,吻了吻孩子的手。
    他在九个月前吻过她母亲的手,当时她母亲也正刚刚入睡。
    同样一种苦痛、虔敬、辛酸的情感充满了他的心。
    他跪在珂赛特的床旁边。
    天已经大亮了,孩子却还睡着。
    岁末的一线惨白的阳光从窗口射到这破屋子的天花板上,拖着一长条一长条的光线和阴影。一辆满载着石块的重车忽然走过街心,象迅雷暴雨似的把房子震到上下摇晃:“是啦,太太!”珂赛特惊醒时连声喊道,“来了!来了!”
    她连忙跳下床,眼睛在睡眠的重压下还半闭着,便伸着手摸向墙角。
    “啊!我的天主!我的扫帚!”她说。
    她完全睁开眼以后才看见冉阿让满面笑容。
    “啊!对,是真的!”孩子说,“早安,先生。”
    孩子们接受欢乐和幸福最为迅速,也最亲切,因为他们生来便是幸福和欢乐。
    珂赛特看见卡特琳躺在床脚边,连忙抱住它,她一面玩,一面对着冉阿让唠唠叨叨问个没完。“她是在什么地方?巴黎是不是个大地方?德纳第太太是不是离得很远?她会不会再来?……”她忽然大声喊道:“这地方多漂亮!”
    这是个丑陋不堪的破窑,但她感到自己自由了。
    “我不用扫地吗?”她终于问出来。
    “你玩吧。”冉阿让说。
    这一天便是那样度过的。珂赛特,没有想到去了解什么,只在这娃娃和老人间,感到说不出的愉快

    第二天破晓,冉阿让还立在珂赛特的床边。他呆呆地望着她,等她醒来。
    他心里有一种新的感受。
    冉阿让从不曾爱过什么。二十五年来在这世上,他一向孑然一身。父亲,情人,丈夫,朋友,这些他全没有当过。在苦役牢里时,他是凶恶、阴沉、寡欲、无知、粗野的。这个老苦役犯的心里充满了处子的纯真。他姐姐和姐姐的孩子们只给他留下一种遥远模糊的印象,到后来也几乎完全消逝了。他曾竭力寻找他们,没有找着,也就把他们忘了。人的天性原是那样的。青年时期那些儿女情,如果他也有过的话,也都在岁月的深渊中泯灭了。
    当他看见了珂赛特,当他得到了她,领到了她,救了她的时候,他感到满腔血液全沸腾起来了。他胸中的全部热情和慈爱都苏醒过来,灌注在这孩子的身上。他走到她睡着的床边,乐到浑身发抖,他好象做了母亲似的,因而感到十分慌乱,但又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心在开始爱的时候,它那种极伟大奇特的骚动是颇难理解而又相当甘美的。
    可怜一颗全新的老人心!
    可是,他已经五十五岁,而珂赛特才八岁,他毕生的爱已经全部化为一点无可言喻的星光。
    这是的第二次见到光明的启示。主教曾在他心中唤醒了为善的意义,珂赛特又在他心中唤醒了爱的意义。
    最初的一些日子便是在这种陶然自得的心境中度过的。
    至于珂赛特,在她这方面,她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是她没有意识到的,可怜的小人儿!当她母亲离开她时,她还那么小,她已经不记得了。孩子好象都是葡萄藤的幼苗,遇到什么,便攀附什么,她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也曾想爱她左右的人。但是她没能做到。所有的人,德纳第夫妇、他们的孩子、其他的孩子,都把她推在一边。她曾爱过一条狗,可是那条狗死了。在这以后便不曾有过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要过她。说起来这是多么惨,我们也曾指出过,她八岁上便冷了心。这不是她的过错,她并不缺乏爱的天性,她缺少的只是爱的可能。因此,从第一天起,她整个的心,即使是在梦寐中,便已开始爱这老人了。她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心花怒放的感觉。
    这老人,在她的心目中,好象已成了一个既不老也不穷的人。她觉得冉阿让美,正如她觉得这间破屋子漂亮一样。这是朝气、童年、青春、欢乐的效果。大地上和生活中的新鲜事在这方面也都产生影响。住室虽陋,如果能有幸福的彩光的照耀,那也就是无比美好的环境了。在过去的经验中我们每个人都有过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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