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当彼此相爱”,他说如果能这样,便一切具足了,不必再求其他,这便是他的全部教义。一天,那个自命为“哲学家”的元老院元老(我们已经提到过他的名字)对他说:“您瞧瞧这世上的情形吧,人自为战,谁胜利,谁就有理。您的‘互爱’简直是胡说。”卞福汝主教并不和他争论,只回答:“好吧,即使是胡说,人的心总还应当隐藏在那里,如同珍珠隐在蚌壳里一样。”他自己便隐藏在那里,生活在那里,绝对心满意足,不理睬那些诱人而又骇人的重大问题,如抽象理论的无可揣摹的远景以及形而上学的探渊,所有那些针对同一问题的玄妙理论他都抛在一边,留给上帝的信徒和否定上帝的虚无论者去处理,这些玄论有命运、善恶、生物和生物间的斗争、动物的半睡眠半思想状态、死后的转化、坟墓中的生命总结、宿世的恩情对今生的“我”的那种不可理解的纠缠、元精、实质、色空、灵魂、本性、自由、必然,还有代表人类智慧的巨神们所探索的那些穷高极深的问题,还有卢克莱修①、摩奴②、圣保罗和但丁曾以炬火似的目光,凝神仰望那仿佛能使群星跃出的浩阔天空。
卞福汝主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只从表面涉猎那些幽渺的问题,他不深究,也不推波助澜,免得自己的精神受到骚扰,但是在他的心灵中,对于幽冥,却怀着一种深厚的敬畏。
①卢克莱修(Lucrèce,前98-55),罗马诗人,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
②摩奴(Manou),印度神话中之人类始祖
一八一五年十月初,距日落前约一点钟,有一个步行的人走进了那小小的迪涅城。稀稀落落的居民在他们家门口或窗前,带着一种不安的心情瞧着这个行人。要碰见一个比他更褴褛的过路人是很不容易的了。他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体格粗壮,正在盛年,可能有四十六或四十八岁。一顶皮檐便帽压齐眉心,把他那被太阳晒黑、淌着大汗的脸遮去了一部分。从他那领上扣一个小银锚的黄粗布衬衫里露出一部分毛茸茸的胸脯,他的领带扭得象根绳子,蓝棉布裤也磨损不堪,一个膝头成了白色,一个膝头有了窟窿;一件破旧褴褛的老灰布衫,左右两肘上都已用麻线缝上了一块绿呢布;他背上有只布袋,装得满满的也扣得紧紧的;手里拿根多节的粗棍,一双没有穿袜子的脚踩在两只钉鞋里,光头,长须。
汗、热、奔走和徒步旅行替那潦倒的人添上了一种说不出的狼狈神情。
他的头发原是剃光了的,但现在又茸茸满头了,因为又开始长出了一点,还好象多时没有修剪过似的。
谁也不认识他,他自然只是一个过路人。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从南方来的。或是从海滨来的。因为他进迪涅城所走的路,正是七个月前拿破仑皇帝从戛纳去巴黎时所经过的路。这个人一定已走了一整天,他那神气显得异常疲乏。许多住在下城旧区里的妇人看见他在加桑第大路的树底下歇了一回脚,又在那广场尽头的水管里喝了些水。他一定渴极了,因为追着他的那些孩子还看见他在两百步外的那个小菜场的水管下停下来喝了水。
走到了巴许维街转角的地方,他向左转,朝市政厅走去。他进去,一刻钟过后又走了出来。有个警察坐在门旁的石凳上,那正是三月四日德鲁埃将军立上去向着惊骇万状的迪涅民众宣读茹安港①宣言的那条石凳。那汉子脱下他的便帽,向那警察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警察没有答礼,只仔细打量了他一会,眼光送了他一程,就走到市政厅里去了。
当时,迪涅有一家华美的旅舍叫“柯耳巴十字架”。旅舍主人是雅甘-拉巴尔。城里的人都认为他是另外一个拉巴尔的亲族,另外那个拉巴尔在格勒诺布尔开着三太子旅舍,并且做过向导②。据当时传说,正月间贝特朗将军曾经乔装为车夫,在那一带地方往来过多次,把许多十字勋章分给一些士兵,把大量的拿破仑③分给一些士绅。实在的情形是这样的:皇帝进入格勒诺布尔城以后,不愿住在省长公署里,他谢了那位市长,他说:“我要到一个我认识的好汉家里去住。”他去的地方便是那三太子旅舍。三太子旅舍的那个拉巴尔所得的荣耀一直照射到二十五法里以外的这个柯耳巴十字架旅舍的拉巴尔。城里的人都说他是格勒诺布尔那位的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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